袁紹瞳孔裡散亂的焦距艱難地凝聚了片刻,乾裂的嘴唇剛翕動一下想要說什麼,那微弱的光芒便驟然熄滅。甄宓感覺掌下那剛恢複一絲體溫的手腕猛地一沉,那點微弱的脈搏跳動,如同燃儘的燈芯最後一點火星,在寒風中徹底飄散、湮滅。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鐵爪,瞬間攫緊了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
內室濃稠的死寂被袁紹喉頭驟然拉響的、破風箱般刺耳的倒氣聲狠狠撕裂!他那枯槁凹陷的臉頰在微弱的燭光下呈現出一種瀕死的鐵灰色,剛剛因輸血而凝聚起的一絲微弱生氣,如同被無形巨錘砸碎的琉璃,瞬間崩散!眼珠在僵硬的眼皮下劇烈地翻滾,卻再也無法睜開,身體在顏良鐵鉗般的手掌下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每一次痙攣都扯動著胸腹間那道致命的創口,更多的深褐色汙血暈染開來,浸透了層層包裹的粗麻布,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鐵鏽腥甜。
“主公!”文醜虎眥欲裂,發出一聲壓抑的悲吼,蒲扇般的大手本能地就要去按壓袁紹抽搐的四肢。
“彆碰他!”甄宓的聲音如同淬火的冰淩,又尖又利,瞬間刺破了文醜的慌亂。她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眼神卻異常銳利清醒,如同在滔天巨浪中死死盯住唯一礁石的舵手。她猛地推開文醜的手臂,整個身體幾乎趴伏在袁紹劇烈起伏的胸膛之上,耳朵緊緊貼住那冰冷皮膚下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心跳位置。
“心跳…就要停了…”她喃喃自語,語速快得像崩豆,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重壓。來不及了!腎上腺素!現在根本不可能有那東西!她腦中那個瘋狂而唯一的方案瞬間被推到極致——強心!
“酒!最烈的酒!所有能找到的!快!”她幾乎是嘶吼著下令,頭也不抬。文醜一個激靈,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向牆角的矮櫃,粗暴地掀開蓋子,不管不顧地將裡麵所有能找到的酒壇酒囊統統掃了出來,沉重的陶罐砸在地上碎裂,冰冷辛辣的液體肆意流淌,刺鼻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甄宓一把奪過文醜遞過來的一個半滿的酒囊,拔掉塞子。沒有絲毫猶豫,她甚至沒空去擦拭瓶口,猛地仰頭灌下一大口。那劣質渾濁的液體如同滾燙的刀子,瞬間灼燒過她的喉嚨和食道,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和眩暈。她強忍著火燒火燎的痛苦和翻騰的嘔意,將剩餘的烈酒猛地潑灑在袁紹裸露的、冰涼的胸膛上!
“顏將軍!按住他!”她厲聲喝道,聲音因喉嚨的灼痛而嘶啞變形。顏良沒有絲毫遲疑,雙臂肌肉賁張如鐵,用儘全身力氣死死壓住袁紹劇烈痙攣的四肢,防止他因接下來的劇痛而掙斷本就脆弱的生命線。
甄宓纖細卻異常穩定的雙手,此刻蘊含著一種近乎非人的力量。她並攏五指,指關節繃得發白,高高舉起,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絕,朝著袁紹心口偏左下方那個關鍵的位置——心臟體表投影區,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捶擊下去!
“噗!”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肉體撞擊聲在死寂的內室炸響!袁紹僵直的身體如同被巨錘擊中,猛地向上彈起數寸,又重重落下!一口暗黑色的、帶著濃烈腥氣的淤血泡沫,從他大張的口中狂噴而出,濺在甄宓素色的裙裾和蒼白的手背上,觸目驚心!
“再來!”甄宓咬著牙,眼神如瘋魔,再次舉拳!捶擊!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沉重的撞擊都讓袁紹瀕死的身體發出痛苦的抽搐,每一次都伴隨著顏良心膽俱顫的悶哼和文醜粗重的喘息!那沉悶的、如同擂擊敗鼓的“噗!噗!”聲,成了內室裡唯一的主調,敲打著兩個身經百戰的猛將脆弱不堪的神經!
不知捶了多少下,甄宓手臂酸痛欲斷,後背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刹那——
“嗬——!”一聲悠長、嘶啞,如同從萬丈深淵中艱難攀爬出來的吸氣聲,從袁紹喉嚨深處掙紮著擠出!他那雙原本渙散翻白的眼珠猛地一顫,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轉動了一下,一絲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的清明,如同風中殘燭的最後一點火苗,極其勉強地在渾濁的眼眸深處重新燃起!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脈搏,在甄宓緊緊貼著他脖頸內側的手指下,也極其微弱地、但真實地、重新開始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極其艱難地搏動!
“呼……”甄宓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猛地一晃,眼前陣陣發黑,巨大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她。她踉蹌後退一步,才勉強扶著冰冷的牆壁站穩,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喉嚨深處灼燒般的疼痛。成功了…暫時…但這隻是飲鴆止渴!腎上腺素強心的效果粗暴而短暫,帶來的透支和副作用,對於袁紹此刻油儘燈枯的身體來說,無異於火上澆油!他撐不了多久!必須立刻、馬上補充能量和電解質!
“水…燒開…取最乾淨的!快!”她喘息著,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文醜立刻衝向炭盆,將小銅壺裡的水倒掉,重新注入清水放在炭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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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瘋狂地掃視著內室簡陋的環境。沒有葡萄糖粉,沒有生理鹽水袋……隻有最原始的材料!她衝到角落,那裡堆著幾個粗麻布袋,裡麵裝著應急的粟米。她粗暴地扯開一個袋子,抓起一大把黃澄澄的粟米粒,又衝到文醜剛燒開的水壺邊。
“碾碎!用刀柄!盔甲!什麼都行!碾成最細的粉末!”她將粟米塞給一臉錯愕的文醜,自己則抓起另一個袋子,裡麵是灰撲撲的粗鹽塊。她撿起一塊相對乾淨的,用衣角使勁擦了擦,然後用刀柄狠狠砸碎,再反複碾壓,直到變成帶著雜質的灰白色鹽末。
文醜雖然完全不明白這位夫人要做什麼,但看著她眼中那近乎瘋狂的專注和決絕,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將堅硬的刀柄倒轉,用厚重的刀鐔末端,對著粗糙的石質地麵,狠狠碾磨起手中的粟米。沉悶的碾磨聲帶著碎屑,在緊張到極點的空氣中回蕩。
甄宓將碾碎的粟米細粉和粗鹽末混合在一起,又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陶罐裡,小心翼翼地刮出一點點珍貴的、顏色暗黃的蜂蜜——這是原本用來給袁紹潤唇的。她將這三種東西倒入一個空置的陶碗中,然後拿起水壺,將滾燙的開水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注入碗中,另一隻手拿著一根削尖的乾淨小木棍,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瘋狂地攪拌!
她必須儘可能模擬出高滲葡萄糖鹽水的效果!粟米澱粉水解提供碳水能量,粗鹽和蜂蜜補充鈉鉀離子和少量糖分!濃度必須足夠高!這是唯一能快速滲透進他即將停止循環的血液裡的希望!
滾燙的水汽蒸騰,混合著生粟米粉和粗鹽的怪異氣味。甄宓的汗水順著蒼白的臉頰不斷滑落,滴進碗中。她不在乎!隻要快!隻要有效!
終於,一碗渾濁、粘稠、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淡黃色“神藥”在她手中誕生。她迅速將碗放在一旁稍涼,同時抓起一塊蒸煮過、浸過烈酒的細麻布。
“顏將軍!穩住!”甄宓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顏良死死壓著袁紹的胳膊。甄宓深吸一口氣,用細麻布包裹住袁紹瘦骨嶙峋的手腕,找準一根因脫水而相對清晰的靜脈。沒有針頭!她隻能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法!
她拿起一把在燭焰上反複燎烤過的、削得極尖的細小竹簽原本是針灸用的),眼神一凜,用儘全身力氣,對著被麻布勒緊而微微鼓起的靜脈,狠狠刺了進去!然後用力一劃!
一道微小的、細長的切口瞬間出現!黑紅色的、幾乎不流動的血液緩緩滲出!
甄宓沒有絲毫停頓,抓起那碗溫度稍降的渾濁液體,拿起一根同樣是蒸煮處理過的中空細蘆葦杆,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一端對準那細小的切口,另一端則用嘴含住,如同最原始的注射器,用儘肺部殘餘的力氣,將碗中那粘稠苦澀的液體,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吹入袁紹那幾乎乾涸的血管之中!
這是一個緩慢到令人窒息的過程。每一次吹入,都伴隨著袁紹身體無意識的微弱抽搐。甄宓臉色慘白如紙,汗水早已流進眼睛,帶來刺痛的模糊。顏良和文醜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根細小的蘆葦杆和袁紹的臉,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當碗底最後一點粘稠的藥液終於消失,甄宓猛地吐掉蘆葦杆,整個人如同被抽乾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腔火辣辣地疼痛。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燃燒,身體像散了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燭火劈啪作響,內室裡隻剩下三人粗重的呼吸和袁紹微弱得不仔細聽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一個世紀。袁紹原本鐵青灰敗的臉色,極其極其緩慢地,像褪色的墨跡一樣,似乎透出了一點點…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暖意?那冰冷僵硬的手指,在顏良寬大的掌心下,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顏良猛地抬起頭,虎目圓睜,難以置信地看向甄宓!文醜也死死盯住了袁紹的臉!
甄宓掙紮著爬起身,再次將顫抖的手指搭上袁紹脖頸的脈搏。那跳動依舊微弱得如同遊絲,但…它還在!而且…似乎…比剛才稍微…有力了那麼一絲絲?不再是隨時會斷的絕望飄搖,而是變成了極其虛弱、卻頑強地試圖紮根的微光?
“暫時…穩住了…”甄宓的聲音如同破敗的風箱,帶著劫後餘生的極度虛脫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渾身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議。顏良文醜緊繃到極限的身體終於微微一鬆,這才感覺到自己同樣汗透重甲,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
“夫人…這…這藥…”文醜看著地上那空空的陶碗和帶血的細蘆葦杆,聲音乾澀沙啞,充滿了敬畏和後怕。
“權宜之計…”甄宓疲憊地閉上眼,聲音低不可聞,“隻能暫時吊住一口氣…撐不了多久…必須…儘快補充真正的…營養…”她腦中飛速盤算著極其有限的選項。肉糜?蛋羹?蛋白和脂肪分解吸收太慢!他昏迷無法吞咽,強行灌更可能窒息!輸血更不可能,顏良的狀態也已瀕臨極限…她猛地睜開眼,目光銳利地掃過顏良文醜,“你們…立刻去辦兩件事!要快!要絕對隱秘!隻告訴沮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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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吩咐!”顏良文醜同時抱拳,神色凝重至極。
“第一!”甄宓語速極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找新鮮雞蛋!越多越好!隻要蛋清!用最乾淨的銅盆或者陶碗盛接!絕不能沾半點蛋黃!記住,是蛋清!立刻送來!”
“第二!”她的目光掃過房間,“找…奶!羊奶最好!沒有的話,剛產崽的母狗奶…或者…人奶!”最後兩個字她說得異常艱難,但眼神無比堅決。“同樣,要新鮮!要燒開!然後…放涼!”
顏良文醜聽得目瞪口呆。蛋清?奶?這聽上去…簡直匪夷所思!尤其是人奶!這…這關乎世家大族最深的體麵禁忌!但看著甄宓那不容置疑、如同燃儘自己也要照亮前路的決絕眼神,兩人喉結滾動,硬生生咽下了所有的疑問。
“末將…遵命!”兩人同時沉聲應道,聲音帶著一種承擔莫大乾係的沉重。文醜立刻轉身,如同旋風般衝出內室,去執行這匪夷所思但也可能是唯一救命稻草的命令。顏良則依舊如鐵塔般守在門口,寸步不敢離開。
甄宓靠在冰冷的牆上,劇烈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灼燒般的疼痛。她疲憊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腦中反複推演著蛋白滴注和製備最原始靜脈營養液的步驟。沒有無菌環境,沒有精密器械,每一步都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失敗的可能性遠大於成功…但這是唯一的路!
就在她心神稍稍放鬆,試圖積蓄一絲恢複體力的瞬間——
“砰!”內室通往小側廳的那扇平日裡幾乎沒人注意的木門,竟然被人從外麵猛地撞開!
劉夫人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複仇惡鬼,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粗壯仆婦,如同旋風般衝了進來!她顯然是趁著文醜離開、顏良注意力集中在甄宓和袁紹身上的瞬間,繞開了正門守衛,選擇了這條極其隱秘、連沮授審配都未必知曉的、隻有主母才掌握的捷徑!
“妖孽!賤婢!你在對本初做什麼?!”劉夫人的尖嘯幾乎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她一眼就看到了癱軟在地、狼狽不堪的甄宓,看到了袁紹手腕上那個還在微微滲血的、被細麻布包裹的小口子,看到了地上散落的帶血的細竹簽和空陶碗,看到了顏良手中那個還沾著粟米粉和蜂蜜汙漬的、未來得及清洗的銅盆!空氣中彌漫著生粟米、劣酒、血腥和奇怪藥味的混合氣息!
這幅景象,在劉夫人因恐懼和怨恨而扭曲的認知裡,瞬間被塗抹上了最邪惡、最恐怖的色彩!
“啊——!你在給他下毒!在放他的血!用這些汙穢之物詛咒本初!”劉夫人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那聲音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被證實了最壞猜想的瘋狂!她狀若瘋虎,根本不顧顏良的阻攔,直撲向癱倒在地的甄宓,尖利的指甲如同淬毒的鉤子,狠狠抓向甄宓那張蒼白卻依然絕美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