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側過頭,對著身後一名管事使了個眼色。那名管事低著頭,迅速上前一步,雙手托著一個用錦緞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小物件,恭敬地舉過頭頂。
劉夫人伸出那隻完好的手,動作緩慢而穩定地揭開錦緞。裡麵露出的,是一個極其精致的、隻有寸許高的羊脂白玉小瓶。玉質溫潤如凝脂,在昏暗的燭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暈。瓶口用一層薄薄的、帶著奇異淡金色紋路的蠟封得嚴絲合縫,上麵似乎還用古篆刻著一個小小的印記,但距離太遠,顏良看不真切。
“這是…”劉夫人將玉瓶輕輕托在掌心,目光依舊落在袁紹身上,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詭異的“悲憫”和篤定,“是我劉氏宗族珍藏的秘藥…‘九轉還陽續命散’。”她故意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似乎在觀察顏良的反應。
“當年高祖帳下神醫用此藥,曾救過重傷垂危的飛將軍李廣…乃是以千年人參、天山雪蓮、紫河車等九九八十一種稀世奇珍煉製而成,能吊住將散之魂,續接將斷之脈。”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在寂靜的內室裡緩緩流淌。
“此藥傳到我手中,本是為自己或本初留作保命之用…非到生死存亡之際,絕不動用。”她的目光終於轉向顏良,那眼神冰冷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眼下…本初已至油儘燈枯,神仙難救…那妖婦不知使了什麼邪法,弄這些汙穢之物放入本初血脈,適才本初那番嘔血…將軍也看到了!此非續命!實乃催命!”
她的語氣陡然變得淩厲而急促,帶著強烈的指控:“將軍!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何時?!還要看著那妖婦用這些邪術,將本初最後一絲元氣也榨乾耗儘嗎?!”
她將手中的玉瓶向前微微遞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此藥!普天之下僅此一顆!立刻喂本初服下!或可強行吊住他最後一線生機!撐到…撐到我兒率勤王之師回援!這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本初…唯一的生路!將軍!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主公…被那妖婦活活害死嗎?!”
劉夫人的話如同淬毒的軟鞭,一下下抽打在顏良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每一句指控,都精準地刺中了顏良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疑慮!主公剛才那詭異的嘔血,那崩裂的管子,那驟然消失的脈搏…難道…難道夫人那匪夷所思的“醫術”…真的是在加速主公的死亡?劉夫人這藥…這傳說中能“九轉還陽”的神藥…真的是最後的救命稻草?她能拿出劉氏宗族珍藏的秘藥…似乎也合情合理…畢竟她是主母!是袁紹的正妻!她難道真會在最後關頭毒害自己的夫君?
顏良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按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顫抖。巨大的矛盾和抉擇如同一把燒紅的鐵鉗,死死夾住了他的心臟。一邊是甄夫人那匪夷所思卻暫時穩住了主公脈搏的“邪術”和此刻反噬的可怕景象,一邊是劉夫人言之鑿鑿、似乎合情合理的“神藥”和沉重的指控…他該信誰?他該怎麼做?!主公的性命,就在他這轉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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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顏良心旌搖蕩、天人交戰的這致命瞬間!
床榻之上!
“嗬——!”
如同瀕死巨獸的最後一聲喘息!袁紹那剛剛沉寂下去、仿佛已經徹底消失的身體,猛地再次向上彈起!這一次的幅度更大!力量更猛!他緊閉的口中發出非人的嗬嗬聲!那根插在他手腕、已然崩裂滲血的蘆葦管,在這劇烈的抽搐中,“啪”的一聲脆響!竟被硬生生從中間扭斷!渾濁的蛋清液混合著黑血,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從斷口和創口處湧出!
更可怕的是,他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睛,陡然睜開!渾濁的眼珠毫無光彩,卻死死地、直勾勾地瞪著屋頂!臉上的肌肉扭曲成一種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形狀!喉嚨裡發出的嗬嗬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如同厲鬼在拉鋸!
“主公——!”顏良亡魂大冒,再也顧不得任何選擇,猛地撲向床榻!試圖按住袁紹劇烈痙攣的身體!腦中一片空白!完了!徹底完了!管子斷了!夫人留下的最後手段…毀了!
而劉夫人,看到袁紹這如同厲鬼附體般的恐怖抽搐和那徹底斷裂的蘆葦管,眼中非但沒有驚恐,反而閃過一絲近乎狂熱的、扭曲的興奮光芒!她托著玉瓶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成功了!那妖婦的邪術反噬了!本初馬上就要死了!隻要在他斷氣前…隻要在他斷氣前…
她立刻上前一步,聲音因激動而拔高,帶著一種病態的迫不及待:“快!快給本初喂藥!再晚就來不及了!快——!”她將手中的玉瓶猛地塞向顏良!仿佛那就是最後的救命稻草!是唯一能洗刷她“妖婦”汙名、證明她才是“賢妻”的聖物!
與此同時,主宅之外。
距離袁府主宅不遠的一處荒僻小院,這裡原是堆放雜物的庫房,此刻卻成了劉夫人心腹秘密活動的巢穴。昏暗的油燈下,一個穿著內府低級管事服飾、賊眉鼠眼的中年男人正是之前跟隨劉夫人進入內室的兩個管事之一),正對著一個身形瘦小、如同夜梟般隱在鬥篷陰影裡的人影,焦急地低語:
“快!快傳消息給城外!就說…就說‘根已腐,葉將枯,風雷將至’!讓他們務必在子時之前,發動總攻!裡應外合!遲則生變!袁紹…袁紹怕是撐不過今晚了!那妖婦的邪術反噬,袁紹此刻正厲鬼上身,隨時咽氣!劉夫人已經拿出了‘藥’…管他是神藥毒藥,隻要袁紹一吃下去…嘿嘿…鄴城的天就徹底變了!機不可失!快——!”
鬥篷陰影裡的人影默默點頭,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融入門外的黑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就在這鬥篷人消失的同一瞬間!
主宅內室!
劇烈抽搐、如同厲鬼附體的袁紹,身體猛地一僵!原本直勾勾瞪著屋頂的眼珠,極其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齒輪般,一點一點、艱難無比地…轉動了!那渾濁得如同泥漿的眼球,費力地、一點一點地挪動著,最終…竟然極其艱難地、聚焦在了顏良那因驚駭而扭曲的臉上!
他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乾裂的唇皮被牽扯裂開,滲出鮮紅的血珠。喉嚨裡那如同拉鋸般的嗬嗬聲,似乎在積聚著最後的力量,試圖擠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顏良的呼吸瞬間停止!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攫住了他!主公…醒了?!在這種時候?!
而劉夫人手中那遞向顏良的、精致的羊脂白玉瓶,在袁紹目光轉動的瞬間,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一顫!瓶口那淡金色的蠟封,在昏暗的燭光下,似乎…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詭異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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