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中郎將,正是!”旁邊一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額頭冒汗,低聲道,“小人反複查驗,三名死者家中,唯有這張鐵頭家水缸邊緣有此物殘留。另外兩家,或是被徹底清理,或是……投毒另有途徑。死者皆是嘔血抽搐,七竅有細微血點,符合劇毒攻心之狀。但此綠粉……過於詭異,小人前所未見。”
郭嘉將琉璃瓶對著光線仔細端詳。瓶中的綠色粉末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美麗,仿佛凝固的鬼火。他腦中回想著主公那句“與洛陽爆炸、鄴城鬼火殘留高度相似”的判斷,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東西,絕非尋常毒物!
“報!”一名低級探子匆匆跑來,在郭嘉耳邊低語:“中郎將,已查清,三日前,曾有一支自稱來自鄴城、運送‘精炭’的車隊進入匠坊區。領隊持有……袁大將軍府簽發的通行文書。車隊卸貨後,當日便離開了。據倉庫守衛回憶,卸貨時,有一名腳夫曾‘失手’打翻過一小袋炭粉,就在……張鐵頭家附近的水井旁!當時風大,粉末飛揚,守衛嗬斥了幾句,並未深究!”
鄴城!袁大將軍府!通行文書!
這三個關鍵詞如同三道驚雷,在郭嘉腦海中炸響!袁紹錢廣進)?是他?還是他身邊有人?難道袁紹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對盟友的核心技術下手了?這綠色粉末,是袁紹掌握的某種秘密武器?
不,不對!郭嘉瞬間否定了這個過於直接的推斷。袁紹在河北正焦頭爛額地應付世家,鄴城太醫署的鬼火同樣詭異,甄宓方晴)也是“群星會”成員……袁紹直接動手的可能性太低。這更像是……有人想嫁禍!想挑動袁曹兩大集團提前火並!
但無論如何,線索指向了鄴城!
“記錄!車隊人數、容貌特征、離開方向、所持文書編號細節,速速報我!”郭嘉厲聲下令,眼中寒光閃爍如毒蛇,“另外,加派三倍人手,暗中監控所有與鄴城方向有往來的官員、商旅、信使!尤其是持有袁紹官文者!若有異動,無需請示,就地拿下!”
“諾!”探子領命飛奔而去。
就在這時,另一名負責搜查張鐵頭遺物的探子拿著一卷被油布緊緊包裹的東西跑了過來:“中郎將!在死者床鋪下的暗格裡發現此物!”
郭嘉一把接過,迅速解開油布。裡麵是一卷頗為粗糙的麻紙,上麵用炭筆繪製著一些複雜的結構圖樣和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尺寸數據!圖樣上,赫然是“標準強弩”的核心部件——弩機的內部結構分解圖!其中幾處關鍵部位的承力結構和簧片設計,清晰可見!這圖紙雖不如主公所繪精細,但核心數據已泄露大半!
圖紙下方,還有幾行歪歪扭扭的字:“……此圖可換百金……聯絡者潁水下遊,下江塢,老槐樹……”
郭嘉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太陽穴突突直跳!泄密!這不僅僅是破壞,是赤裸裸的竊取!目標直指許都工坊最核心的軍事機密!而這泄密者張鐵頭,昨夜剛被滅口!那綠色粉末,不僅是殺人滅口的毒藥,更像是一種……宣告!
“下江塢……”郭嘉死死攥緊圖紙,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白。他猛地抬頭,望向匠坊區高聳圍牆外,潁水流淌的方向,目光如同穿透了空間,帶著刻骨的殺意,“好一個下江塢!好一個‘老槐樹’!傳令!調虎豹騎一隊,隨我即刻前往下江塢!封鎖方圓十裡!一隻蒼蠅也不許飛走!”
他轉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色披風在身後卷起一陣淩厲的風。匠坊區上空的濃煙,似乎也被這無形的殺氣攪動得更加洶湧翻騰。
同一時間,荀府書房。
燭火搖曳,映照著荀彧疲憊而沉鬱的臉。案頭,那份由他親自執筆、墨跡已乾的討伐檄文靜靜躺著,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目光無法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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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麵前攤開著一卷空白的竹簡,旁邊是研好的墨和筆。他在起草另一份文書,一份請求曹操暫緩對三世家執行雷霆手段、給予其悔過贖罪機會的陳情表。然而,筆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潔白的竹簡上,隻留下幾個被墨點暈染的印記,如同他此刻紛亂掙紮的心緒。
潁川荀氏,四世三公的清譽門庭。匡扶漢室,正本清源,是他荀文若畢生的信念和追求。主公曹操,曾是他眼中的希望。其“唯才是舉”、革除弊政、重振綱紀的魄力,一度讓他看到了漢室複興的曙光。他傾儘才智,為曹操謀劃,穩定兗豫,迎立天子雖為傀儡),內心未嘗沒有借曹操之手,廓清寰宇、再造大漢的期冀。
然而,主公變了。或者,主公展現出了他從未真正理解的一麵。
自那場神秘的“洛陽劇變”之後,主公身上屬於亂世奸雄的果決狠辣並未減少,卻多了一種……無法形容的“非人”氣質。那種如同鑄劍師審視礦石般的絕對理性,那種將世家大族視為必須清除的“冗餘”、“bug”、“係統漏洞”的冰冷邏輯,那種對傳統禮法秩序發自骨髓的漠視,那種追求“標準化”、“流水線”、“核心算法”的鐵腕手段……一切都讓荀彧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陌生和恐懼。
主公的藍圖是宏偉的,許都的改變是肉眼可見的。新式農具提高了產量,筒車解決了灌溉,標準化武器增強了軍力。這一切,荀彧看在眼裡,理智上承認其高效。但在這高效的背後,是無數像衛氏、董氏、李氏這樣累世簪纓的名門轟然倒塌,是無數依附於其下的儒生、門客、甚至無辜佃戶的流離失所。主公的屠刀落下時,眼中沒有一絲屬於“人”的波瀾,隻有程序清除冗餘後的“最優解”。
尤其是今日西匠坊的變故!那神秘的綠色粉末,那三位關鍵匠戶的暴斃,那指向鄴城、指向核心機密的線索……這一切都預示著更大的風暴。主公的應對會是何等酷烈?是否會以此為由,將屠刀揮向更多潛在的“威脅”?荀彧甚至不敢深想。
“叔父。”一個清朗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荀彧抬頭,見是他的侄子荀惲字長倩),一位頗具才華的年輕子弟,臉上帶著憂慮。
“長倩,何事?”荀彧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族中幾位長輩……還有與衛氏、董氏有舊的幾位世交……如今都在偏廳,惶惶不安。”荀惲低聲道,聲音帶著壓抑的情緒,“他們聽聞陳留、濟陰之事,又風聞西匠坊變故……都想來懇求叔父,在主公麵前……代為緩頰。言道……言道主公手段過於酷烈,長此以往,恐非天下士人之福,亦非社稷之福啊!”
荀彧沉默。偏廳中那些惶惶不安的麵孔仿佛就在眼前。他們是潁川乃至天下士族的縮影。主公的鐵腕,正在將整個士族階層推向對立麵。而潁川荀氏,這個曾引以為傲的招牌,此刻卻成了兩邊拉扯的繩索,勒得他喘不過氣。
“叔父,”荀惲見他不語,上前一步,聲音更低,帶著一絲年輕人特有的激憤,“主公今日可除衛、董、李,明日是否就能以莫須有之名,指向我潁川荀氏?昔日董卓暴虐,尚知假借名士裝點門庭!主公如今……所用皆寒門酷吏指郭嘉、校事府),行事如同法家酷吏重生,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長此以往,綱常何在?名教何存?這難道就是叔父您所期盼的‘匡扶漢室’嗎?”
“住口!”荀彧猛地低喝,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荀惲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深的隱痛和恐懼。“不得妄議主公!”
荀惲被叔父的厲色嚇了一跳,但眼中的倔強並未消退,隻是抿緊了嘴唇。
書房內陷入死寂。燭火發出劈啪的輕響。
良久,荀彧頹然坐回椅中,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他看著案頭那份刺眼的檄文,又看看那份隻字未寫的陳情表。匡扶漢室……正本清源……這八個字此刻重若千鈞,壓得他幾乎窒息。他選擇的道路,究竟引向何方?是光複漢祚的偉業,還是……開啟了一個比亂世更為冰冷、更為殘酷的、以“效率”和“標準”為名的鐵血時代?
他甚至不敢去想,此刻的下江塢,是否已經血流成河。郭奉孝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是否已鎖定了新的獵物。
“告訴偏廳諸位,”荀彧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天命如此,人臣……當守本分。各自……好自為之吧。”
荀惲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和悲涼,默默躬身退下。
書房重歸寂靜。荀彧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卷空白竹簡旁,一疊厚厚的、用絲帶係好的名刺上。那是潁川及周邊各郡世家大族、名士俊傑,通過各種渠道送到他手上,希望他這位“王佐之才”能在新朝引薦、提攜的名單。每一張名刺,都代表著一個家族的希望,一份對傳統秩序的堅持。
他伸出手,指尖拂過那疊名刺。溫潤的竹木觸感,帶著世家門第特有的矜持與重量。然後,他的手猛地一推!
嘩啦!
整疊名刺被他從案頭掃落,散了一地。
燭光下,荀彧的臉一半沉浸在光明裡,一半隱匿在深沉的陰影中,表情複雜難言。他緩緩閉上眼,一滴渾濁的淚,無聲地滑過他儒雅卻刻滿憂患的臉龐,滴落在散落的名刺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那淚水中,飽含著一個理想主義者麵對冰冷現實時的巨大幻滅,以及一個身處漩渦中心、進退維穀者的無儘悲涼與掙紮。
許都的鐵幕在陽光下閃耀著冷硬的光澤,而帷幕之下,忠誠與理念的根基,正悄然發生著無人察覺的驚心裂變。下江塢的方向,隱隱傳來沉悶的馬蹄聲,如同不祥的鼓點,敲打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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