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凜冽的北風卷過雁門關外的蒼莽穀地,卷起浮雪和塵沙,打著旋撲向山崖下那片寂靜得令人心頭發毛的開闊地。開闊地兩側是陡峭的山坡,通往關隘的咽喉要道,如同一個巨大的口袋。此刻,這口袋的底部,幾隊身著與灰黃土地幾乎同色麻布衣甲的工兵,正屏息凝神,如同最精密的器械零件在無聲運轉。
“輕!再輕些!”工兵校尉李二牛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鋼線,他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穩穩按在身前一個年輕工兵幾乎要打顫的手臂上,“那青石板上的浮土,掃帚印子都不能留!胡騎斥候眼睛毒得很!絆索位置再低一寸,埋在碎石下,對,就這樣!”他親自動手,將一根塗抹著草木灰做舊、細如發絲卻堅韌無比的牛筋索,小心翼翼地埋進一層薄土和細碎石之下。不遠處,幾塊看似隨意散落的頑石下,半埋著沉重的陶罐——這便是匠作監嘔心瀝血數月,才得以小批量趕製出的新式火器,“霹靂火”。
一個工兵捧著陶罐的手微微顫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陶罐裡那黑色的粉狀物威力,他親眼見過測試場上的慘烈景象。他咬緊牙關,將引線穿過預先埋設的竹管,小心翼翼地連接到絆索下方的擊發機關上。動作輕柔得如同在擦拭稀世珍寶。山崖上,負責了望的旗語兵緊盯著穀口方向,手中的赤黑雙旗隨時準備傳遞敵情。每一次穀口卷起的風沙都讓他們的心提到嗓子眼。隻有風穿過嶙峋石隙發出的嗚咽,襯得這無聲的埋設愈發肅殺凝重。
“時辰到了!撤!按預定路線,快!”李二牛低聲喝道,如同繃緊的弓弦突然鬆開。工兵們猛地收手,最後檢查一遍偽裝痕跡,然後如同受驚的狸貓,分成數股,沿著預先勘探好的、布滿荊棘和嶙峋岩石的隱蔽小徑,迅速向預設的安全高地撤離。他們留下的,是這片看似尋常、底下卻埋藏著毀滅獠牙的死亡陷阱。
雁門關主城牆後方的隱蔽指揮高台上,曹操林風)負手而立。朔風掀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擺,獵獵作響。他身側站著工兵統領,匠作監監正王鐵錘。王鐵錘年逾五旬,身形乾瘦如鐵,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此刻眼神死死鎖在下方的投石機陣地。
“稟司空,前方‘口袋’已布設完畢,共二十四枚‘霹靂火’,引信皆已就緒!”李二牛氣喘籲籲地奔上高台複命,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好。”曹操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目光卻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穀口外那片被胡騎踐踏得一片狼藉的原野。遠處,地平線上,煙塵正在緩緩升騰、凝聚,如同一片快速移動的灰黃色雲牆,帶著沉悶如雷的馬蹄聲,向著雁門關側翼這處精心設計的“口袋”滾滾壓來。拓跋力微的狼旗隱約可見。
王鐵錘的呼吸粗重了幾分,布滿青筋的手緊緊攥著冰冷的垛口磚石,指節發白。他不看主公,雙眼隻死死盯著自己陣地上那些龐然大物——十餘架經過特彆加固的配重式投石機。它們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粗壯的拋臂斜指天空,巨大的配重箱沉甸甸地墜著。絞盤旁,強壯的工兵們赤裸著肌肉虯結的上身,汗水在寒風中蒸騰起白氣,他們緊握著加裝了防滑凹槽的粗大絞盤杆,隻待一聲令下。
與以往投擲巨石或火油罐不同,這一次,那些被小心安置在巨大皮兜裡的,是一個個造型怪異的陶罐——它們呈長圓形,表麵凸起著一道道縱向的加強筋,比尋常的“震天雷”更為粗壯,罐口被一種奇特的、帶著數個小孔的厚實陶蓋牢牢封死。這便是他傾注了無數心血,試驗了近百次才最終定型的“萬花筒”。裡麵填充的,是經過反複研磨篩配、威力倍增的黑火藥,更關鍵的是摻雜其中的數百枚鋒利鐵蒺藜!這些鐵蒺藜每一枚都經過精心淬火,打磨出尖銳的四倒刺,一旦爆開,便是無死角的死亡風暴!
“距離、角度、風偏,最後校準一次!”王鐵錘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每一個負責投石機的工兵組長都如同即將撲擊的豹子,死死盯著前方移動的煙塵,根據山頂了望塔旗語兵不斷打出的修正信號,一絲不苟地調整著那巨大的機械。
蹄聲如狂風驟雨,越來越近。數千胡騎如同奔騰的濁浪,裹挾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正毫無防備地衝向那片致命的“口袋”。高台上,所有人的心臟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提到了喉嚨口。王鐵錘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隻剩下那些投石機,他的手高高舉起,如同行刑的號令。
“放——!”那一聲嘶吼,用儘了他胸腔裡所有的空氣,撕裂了緊繃的空氣!
轟!轟!轟!
沉悶如巨木撞擊的崩響瞬間連成一片!巨大的配重箱驟然下墜,帶著撼動大地的力道!粗壯的拋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將兜網中的“萬花筒”高高地、遠遠地拋射出去!
“開蓋——!”幾乎在那些陶罐飛臨胡騎衝鋒隊列正上方的一刹那,王鐵錘的第二聲嘶吼炸響!引火索早已在發射前點燃,此刻精準地燃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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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刺耳的、如同無數厲鬼尖嘯的銳鳴驟然撕裂長空!那聲音比任何箭矢破空都更令人牙酸心悸!緊接著——
轟隆!轟隆!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胡騎密集的頭頂和隊列中央接連炸響!火光不再是之前“震天雷”相對集中的橘紅火球,而是瞬間爆裂開一大片熾白刺眼的死亡之花!更恐怖的是伴隨爆炸迸射而出的東西!
暴雨!一場真正由鋼鐵和死亡構成的暴雨!成千上萬寒光閃閃的鋒利鐵蒺藜,在狂暴的衝擊波推動下,以遠超強弩勁箭的速度,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嗚厲嘯,向著下方擁擠的胡騎人馬瘋狂攢射!覆蓋範圍之大,遠超任何箭陣!
噗噗噗噗噗!
如同沉重的沙袋被密集的鋼針穿透!恐怖的入肉聲、骨骼碎裂聲、戰馬瀕死的慘嘶聲、胡兵絕望的嚎叫聲瞬間壓過了爆炸的餘響!最核心處的數十騎連人帶馬瞬間被射成了猙獰的刺蝟,轟然倒下!稍外圍的騎兵渾身爆開無數血洞,慘叫著栽落馬下!戰馬受驚,瘋狂地尥蹶子、嘶鳴著亂衝亂撞,將原本還算齊整的衝鋒陣型攪得天翻地覆!血霧混合著硝煙和塵土,刹那間彌漫了整個穀口!
未等胡騎從這空前慘烈、聞所未聞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更令他們魂飛魄散的一幕發生了!
衝在最前麵的數百騎精銳,驚魂未定地踏入了那片看似平靜的“口袋”底部!
哢嚓!哢嚓!哢嚓!
細不可聞的斷裂聲在紛亂的馬蹄和慘嚎聲中幾乎無法察覺,但緊接著——
轟!轟!轟!轟!
更加沉悶、更加貼近地麵、如同地底巨獸發怒的恐怖爆炸,從他們的馬蹄之下衝天而起!大地劇烈震顫!濃煙裹挾著碎石泥土騰空而起,其間混雜著殘破的肢體、飛濺的血肉和斷裂的馬蹄!正是李二牛他們埋下的“霹靂火”被連環觸發!
巨大的衝擊波將前排的人馬直接炸飛、撕裂!狂暴的火焰如同地獄的噴泉,瞬間吞噬了附近的胡騎!慘烈的景象如同將人直接投入了熔爐!空氣裡瞬間充滿了皮肉燒焦的濃重惡臭!僥幸未被炸死的戰馬徹底瘋魔,帶著背上魂飛魄散的騎士,不顧一切地撞向旁邊驚呆了的同伴,引發了更慘烈的混亂和踩踏!
“長生天……發怒了!”
“是天罰!漢人引來了地底的火魔!”
“退!快退啊!”
……
各種帶著極致恐懼的胡語哀嚎、驚呼在幸存的胡騎中爆開。連續的、無法理解、無法抵禦的毀滅打擊,徹底摧毀了他們的勇氣和意誌。剛才還氣吞萬裡如虎的狼騎,此刻如同被滾水澆灌的蟻群,徹底崩潰!殘存的胡騎不顧一切地調轉馬頭,瘋狂地向來路逃竄,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將受傷倒地的同伴無情地踩踏在馬蹄之下。
高台上,王鐵錘看著下方地獄般的景象和潰逃的敵軍,布滿皺紋的臉上並無多少勝利的喜悅,反而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和茫然。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似乎想擦去額角並不存在的汗珠,指尖卻在微微顫抖。他親手鍛造的武器,展示出了遠超預期的恐怖威力,如同打開了地獄的閘門。這力量……是對是錯?他不敢深想。
胡人的潰逃如同退潮,留下山穀間一片狼藉的死亡地帶和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硝煙味。負責誘敵的小股漢軍騎兵在側翼遊弋警戒,確認敵人確實遠遁後,才謹慎地派出一支小隊開始打掃戰場。
就在這相對平靜下來的時刻,雁門關西側一處相對平緩、用以策應主戰場方向的高地哨卡上,氣氛卻陡然緊張起來。
“來了!大約五百騎!是拓跋力微親衛的白狼旗!”了望塔上的旗語兵聲嘶力竭地向下呼喊,並迅速揮動旗幟,傳遞敵情。一支規模不大卻裝備精良、氣勢洶洶的胡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正從側翼一條隱蔽的山溝裡疾馳而出,目標直指這處看似防守薄弱的高地!
“弩手準備——!”哨卡守備官嘶聲厲喝。數十名強弩手立刻撲到垛口後,將威力巨大的蹶張弩架上,冰冷的弩矢對準了疾馳而來的敵騎。然而距離尚遠,胡騎的衝鋒速度極快,羽箭覆蓋的效果難以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