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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流水線鋒·甲光映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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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卷著細密的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代郡古老的城牆上,發出“嗚嗚”的尖嘯。城牆之下,是拓跋力微大營連綿的氈帳,如同深秋草原上蔓延的腐敗苔蘚,覆蓋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凍硬土地。篝火星星點點,炊煙低垂,空氣中混雜著牲畜的腥臊、皮子燃燒的焦糊,以及數萬人聚集帶來的沉重壓迫感。城牆上,“魏”、“袁”、“劉”字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繃緊的旗麵如同瀕臨斷裂的弓弦。城牆的每一塊條石都浸透了暗紅色的冰渣,那是連日慘烈廝殺留下的印記。關羽帶來的劉備軍勁弩兵已迅速補入城防,沉重的蹶張弩架在加固的垛口凹槽內,冰冷的弩臂反射著天光,弩手們沉默地檢查著機括,將一支支三棱透甲重矢插入觸手可及的箭槽。然而,城上守軍的眼神深處,那抹因援軍抵達而短暫升起的微光,正被更深的疲憊和焦慮所取代。

剛剛結束的又一輪攻城如同滾燙的鐵水澆過城頭。拓跋猗盧調來的重甲步卒方陣,如同移動的黑色鐵壁,頂著猛烈卻收效甚微的箭雨和落石,硬生生抵近城牆。丈餘長槍形成的密集死亡森林,一度在城頭多處撕開裂口。雖然憑借滾油、火罐和關羽、張遼親自堵口血戰,最終將胡兵趕了下去,但代價慘重得令人窒息。

“清點!快!”張遼的聲音嘶啞,鐵甲上的冰霜凝結了新的血跡。他靠在一處被砸出豁口的箭垛後,胸膛劇烈起伏。

“報將軍!”副將王校尉奔來,臉上煙灰混著汗水,嘴唇乾裂,“弩箭!弓矢所剩不足一成!滾木礌石徹底耗儘!火油……火油最多再支撐一輪!霹靂火……地窖裡隻有最後四十罐了!”

關羽手撫長髯,丹鳳眼掃過城牆下堆積如山的胡兵屍體和散落的斷裂雲梯,又看向自己帶來的弩兵箭囊——也已空了大半。他帶來的萬支弩箭,在這幾天的血戰中如同投入無底深潭,迅速消耗殆儘。城下,胡營中隱隱傳來新的號角聲和沉重的撞擊聲——那幾架攻城錘又在加固了!拓跋力微的戰爭機器,根本沒有停歇的跡象。

“拆!所有能拆的木頭,門板、房梁,拆下來做滾木!”張遼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斬釘截鐵,“城下屍體上的箭矢,組織死士趁夜下去給我搶回來!火油省著用,霹靂火……留著對付攻城錘!”他的命令帶著絕望中的狠厲。代郡,這座孤城,如同即將被榨乾最後一滴血的困獸。

同一時刻,代郡城內,一處臨時征用的富商宅邸被改造成了龐大的野戰醫院。濃烈的血腥味、草藥味和刺鼻的燒酒消毒用)氣息混雜在一起,幾乎令人作嘔。呻吟、壓抑的哭泣、醫官短促的指令聲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地上鋪著的草席早已被汙血浸透成黑褐色,觸目驚心。

甄宓方晴)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正全神貫注地進行一場截肢手術。一名年輕士兵的右腿被攻城錘崩飛的巨石砸得粉碎,傷口血肉模糊,汙染極其嚴重,邊緣已經開始發黑壞死。高燒讓他神誌不清,身體無意識地抽搐。兩名醫護死死按住他僅存的左腿和臂膀。沒有麻沸散,條件簡陋到極致。

“止血帶紮緊!酒精再次衝洗創麵!”甄宓的聲音異常冷靜,帶著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她手中特製的、刃口儘可能鋒利的短刀沒有任何猶豫,沿著她預先劃定的切割線快速而精準地切入。肌肉和筋腱被分離,腿骨在鋸子刺耳的摩擦聲中被截斷。鮮血再次湧出,又被用煮過的粗布迅速壓住。她的動作快而穩,最大限度減少傷者的痛苦和失血。汗水順著她的鼻尖滴落,砸在士兵扭曲的臉上。

“脈象更弱了!甄大夫!”旁邊負責把脈的年老醫官聲音發顫。

“大蒜浸液!快!”甄宓頭也不抬。一名醫護急忙遞上一個粗陶罐,裡麵是渾濁的、散發著刺鼻辛辣氣味的液體——這是甄宓憑借記憶,嘗試用本地能找到的大蒜搗碎浸泡高度烈酒提取的粗陋抗菌劑。她迅速用煮沸過的細麻布蘸取浸液,仔細塗抹在創麵的每一處暴露組織上,尤其是那些發黑壞死的邊緣,希望能遏製那可怕的、迅速奪走重傷員生命的“戰場瘟神”疑似壞疽或嚴重厭氧菌感染)。這是絕望中的嘗試。

“縫合針,羊腸線!”她伸出手。沒有時間猶豫。

當最後一針縫合完成,打結剪斷,甄宓才直起幾乎僵硬的腰背,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沒有去看那截被移走的殘肢,目光隻停留在士兵那因失血過多而蠟黃的年輕臉龐上。她用乾淨的布巾沾著溫水,仔細擦去他臉上的血汙和冷汗。

“能不能活,就看明天了。”甄宓的聲音帶著深重的疲憊和對命運的無力感。她轉向身後同樣精疲力竭的醫護們,聲音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器械再次煮沸!處理下一個!記住,我們的手,就是他們最後的生機!快!”

許都,武庫坊。

冬日的陽光透過高窗,斜照在龐大工坊內彌漫的灰塵上,形成一道道光的通路。這裡沒有北境的寒風與血腥,卻充斥著另一種震耳欲聾的喧囂——那是鋼鐵的碰撞、磨輪的嘶鳴、鼓風爐的咆哮交織成的宏大樂章。空氣中彌漫著鐵水、淬火液、汗水混合的獨特味道,灼熱而充滿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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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工棚被劃分成涇渭分明的區域。左側,是傳統的匠作區。一個個火爐熊熊燃燒,赤膊的工匠們掄著沉重的大錘,在鐵砧上反複鍛打燒紅的鐵胚。叮當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濺。他們打造的是樸刀、長槍的矛頭、甲胄的甲片。技藝精湛的老師傅掌控著火候與力度,每一錘都凝聚著經驗,成品帶著手工鍛打的獨特紋路,卻也意味著緩慢與難以複製的差異。

而整個工坊的核心,則是右側那如同巨大流水般運轉的“弩機區”。這裡,秩序取代了個性,效率壓倒了經驗。寬敞的廊道兩側,是一排排整齊的木製長台,如同現代工廠的流水線雛形。每一張台子後麵,隻坐著一名工匠,重複著單一、極致精確的動作。目光所及,是令人震撼的高效與統一。

第一張台子前,幾名壯漢合力,將堅韌的柘木、桑木大料按照固定尺寸截斷,送入巨大的刨槽,被刨平、壓直,初步成型為弩臂粗胚。第二張台子,工匠使用固定的卡尺和模板,在弩臂上精準地鑿出安裝弩機的榫眼和懸掛弓弦的懸刀凹槽。第三張台子,專人負責打磨,從粗砂到細砂,將弩臂表麵處理得光滑無比,確保每一次拉動都順暢無阻。第四張台子,負責在關鍵受力部位如弩機槽、懸刀處)鑲嵌薄鐵片加固,並用鉚釘固定。第五張台子,則是安裝弩機和懸掛測試弓弦——弩機本身也是由另一個專門小組按照同樣標準化流程成批製造出來的。

張老栓坐在弩機槽打磨的工位上,乾枯的手指緊握一塊磨石,沿著弩臂上預留的凹槽輪廓,一下、又一下,精準而重複地打磨,確保每一個凹槽的內壁光滑如鏡,尺寸分毫不差。汗珠順著溝壑縱橫的黝黑臉頰滾落,滴在光滑的弩臂木料上,瞬間被木料吸收,隻留下一點深色的印記。

最開始,他對這種“分活兒”嗤之以鼻。他張老栓是什麼人?祖傳三代的手藝,一把弩從選料到成型,哪個環節不是他親手打磨?閉著眼睛都能摸出榫卯的鬆緊!這種像木頭人一樣隻做一道工序,把他變成了隻會磨槽子的工具,簡直就是侮辱!他偷偷試過,想按自己“覺得更結實”的方式加深一點凹槽,結果發現做出來的弩機根本塞不進去,硬塞進去也無法靈活轉動。當時工頭那張鐵青的臉和毫不留情的斥責,讓他臊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日子長了,張老栓不得不服氣。這種法子,出活太快了!他隻需要磨好這該死的槽子,不用管選料,不用管鑿眼,不用管裝弦,更不用為整體操心。隻需要磨!磨得光滑!磨得毫厘不差!旁邊堆著的弩臂粗胚,如同永遠不會枯竭的河流,源源不斷送過來。而他打磨好的部件,也立刻被取走,進入下一道工序。他偷偷數過,以前自己七天也未必能做出一副好弩臂,現在一天能磨好幾十個!整個弩機區,一天能“流”出來多少完整的弩臂?他不敢想,隻看到一輛輛大車,滿載著捆紮整齊、泛著木材和金屬冷光的弩臂,如同鋼鐵的洪流,晝夜不停地駛出工坊,奔向武庫深處,或者直接發往前線。

“嘿,老張頭,愣什麼神!料來了!”旁邊工位的年輕匠人推過來一堆剛開好榫卯的弩臂粗胚。

張老栓一個激靈,從震撼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趕緊抓起一塊新的粗胚,熟練地卡在木工台上的固定卡具裡,拿起磨石。砂石摩擦木料的“沙沙”聲再次響起,單調卻充滿了某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他想起了前幾天發餉錢時那沉甸甸的分量,比以往單乾時厚實多了。這流水線磨出來的,不僅是弩臂,還有養家糊口的希望。他粗糙的手掌摩挲著被打磨得光滑溫潤的凹槽內壁,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這微不足道的一道工序,也是那龐大戰爭機器不可或缺的一環。

工坊的最深處,溫度驟然升高,熱浪滾滾。這裡是“箭頭鑄造區”,是流水線標準化威力最直觀的體現。數十座小型坩堝爐噴吐著熾熱的火焰,將鐵料熔化成耀眼的橘紅色鐵水。爐火映照著工匠們古銅色的、汗流浹背的上身。

真正的奇跡發生在模具旁。巨大的鑄鐵平台上,固定著數以百計、完全一模一樣的陶製箭頭模具。模具核心是硬木雕刻的母模翻製而成,每一個模具的型腔都分毫不差。工人們兩人一組,一人用巨大的鐵鉗夾起坩堝,將滾燙的鐵水宛如赤紅的熔岩,精準地倒入模具上方預留的澆口;另一人則手持沉重的木錘,在鐵水注入的瞬間,用力敲打模具外壁,震動使其內部充盈,排除氣泡,也確保鐵水能流入最細微的尖角。空氣中彌漫著鐵水注入濕陶模具時發出的劇烈“嗤嗤”聲和蒸騰的白氣,如同來自地獄的喘息。

鐵水在模具中迅速冷卻凝固。片刻之後,工人用特製的撬棍撬開上下模。嘩啦一聲,一片片剛剛脫離模具、還帶著暗紅色高溫餘暉的三棱鐵簇箭頭,如同豐收的麥穗,整齊地排列在模具的凹槽內!它們大小一致,棱角分明,尖端銳利得刺眼,尾部都帶著預留用於安裝箭杆的短小鋌部。根本無需打磨,脫模即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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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工們早已候在一旁,戴著厚厚的粗布手套,兩人一組,動作麻利地用鉗子將這些滾燙的箭頭夾起,迅速投入旁邊巨大的水槽中淬火。“滋啦——”刺耳的聲音連成一片,水槽上方騰起濃密的白霧。淬火後變硬的箭頭被撈出,丟進一旁的巨大柳條筐中,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很快,筐子就堆滿了閃爍著冰冷寒光的致命鋒刃。

一個工匠頭目小心翼翼地捧起幾個剛冷卻的箭頭,將它們尾部的小鋌分彆插入幾根來自不同批次、早已削製好的標準箭杆的預留孔眼中。他用力晃動箭杆,箭頭紋絲不動,結合處緊密牢固。他又拿起另一支箭,將其箭頭輕鬆拔出,再插入另一支箭的箭杆孔眼中——嚴絲合縫!完全通用!

“成了!成了!”頭目激動得聲音發顫,“一模一樣!完全一樣!換裝隻需拔下插上!”周圍目睹這一幕的工匠們爆發出低低的歡呼。這意味著戰場上,士兵撿拾到的任何一枚箭頭,隻要沒有損壞,都可以迅速安裝在任何一支箭杆上!廢箭回收再利用變得無比簡單。標準化的魔力,在這一刻化作了實實在在的戰場優勢。

“丞相到——!”

一聲高亢的通傳陡然壓過了工坊的喧囂。所有工匠都下意識地停下手中的活計,敬畏地望向入口處。

曹操林風)在典韋、許褚和幾名重甲親衛的簇擁下,快步走了進來。他沒有穿華麗的朝服,而是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外罩一件半舊的皮裘,臉色微顯疲憊,但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工坊內最熾熱的爐火精粹。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整個工坊,最終落在弩機流水線上那堆疊如山的成品弩臂和箭頭鑄造區那裝滿柳條筐、寒光閃閃的標準化箭頭上。他的視線在那幾個被工匠頭目用來演示通用性的箭頭和箭杆上停留了數息,一絲極快、幾乎無法捕捉的滿意神色在他眼底閃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便消失無蹤。

工坊大匠作及一眾管事誠惶誠恐地迎上前,躬身行禮:“丞相!驚擾丞相……”

曹操抬手,製止了他們的客套,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北邊吃緊,代郡城每一天都在流血。這裡,就是前線將士的命脈!流水線運行如何?日產弩臂幾何?箭頭多少?甲片修補效率如何?”

大匠作連忙呈上幾塊用炭筆寫著密密麻麻數字的木板——流水線的生產報表雛形:“回丞相!弩機線每日可成弩臂三百具!箭頭鑄造區,日鑄箭頭一萬八千枚!甲胄修補區,引入標準甲片後,日修複重甲五十領,輕甲一百五十領!刀槍修複區……”

曹操一邊聽著彙報,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到箭頭鑄造區。他拿起一個剛剛淬過火、尚有餘溫的箭頭,冰冷堅硬的三棱錐體入手沉甸甸的。他將箭頭尾部的鋌對準一根箭杆的孔眼,稍一用力,“哢噠”一聲輕響,箭頭便緊密牢固地嵌入其中。他隨手將這支組合好的箭矢遞給旁邊的典韋。典韋默不作聲,接過後雙臂肌肉賁張,猛地發力一折!箭杆應聲而斷,但箭頭與斷杆的結合處依舊紋絲不動!

“好!”曹操終於開口讚了一個字,這簡單的音節卻讓所有匠作管事心頭一塊巨石落地。他放下斷箭,目光掃過那些汗流浹背的匠人,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鋼鐵般的意誌穿透整個喧囂的工坊:“諸君勞苦!前線將士浴血,倚仗者正是爾等手中這殺敵利器!流水線法,乃社稷重器,爾等功在千秋!生產一刻不可停歇!所有成品,即刻裝車,星夜發往北境!工部撥付雙倍薪俸!敢有懈怠、偷工減料、延誤軍機者——斬!”

“謹遵丞相鈞命!”工匠和管事們齊齊躬身,聲音洪亮,疲憊的神色瞬間被一種參與宏圖偉業的使命感所取代。流水線的轟鳴、鍛錘的敲打、磨輪的嘶叫,彙成一股更加雄渾的聲浪,充滿了整個武庫坊,如同這座戰爭機器強勁的心臟搏動。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準備離去。就在他即將邁出工坊大門時,一個穿著低級工坊文吏服飾、毫不起眼的瘦削身影,悄無聲息地從一片巨大木料堆的陰影中閃出,快步跟上曹操隊伍的末尾。是司馬懿。他的動作自然流暢,仿佛隻是恰巧同路。他微微低著頭,光線在他低垂的眼瞼下投下深沉的陰影,無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的右手指尖極其輕微地在左手掌心快速劃動著,那裡藏著一塊小小的、浸過墨汁的特製布片——他正以最快的速度,用微縮到極致的獨特符號,記錄著剛才看到的箭矢更換效率、弩臂日產量、標準化甲片尺寸等關鍵數據。每一筆落下,都帶著一種冰冷的精確。這些冰冷的數字,將成為他洞察這可怕戰爭機器效率的鑰匙。

代郡城頭,血色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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