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浪終於開始消散,隻餘下連綿不絕的回音在陰山山脈的褶皺間沉悶滾動,如同大地深沉的歎息。彌漫的硝煙混著尚未散儘的硫磺惡臭、皮肉焦糊的腥氣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形成一片令人窒息、遮天蔽日的濁黃暗紅煙雲,低低地籠罩著風吼原這片剛剛經曆雷霆洗禮的焦土。
熾熱的金屬碎片、碎裂的石塊、燒焦的草木殘骸、以及難以名狀的破碎人體組織,被爆炸的狂暴力量拋灑得到處都是,覆蓋了河穀乾涸的河床和兩側坡地。曾經鬆軟的河灘淤泥,此刻被黏稠的鮮血和翻攪起的黑土混合成一片泥濘的醬紫沼澤。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屍骸間驚恐地嘶鳴、轉圈,馬蹄踩入泥濘,發出“噗嗤”的瘮人聲響。更多的則是倒斃的屍體,覆蓋著厚厚的煙塵,姿勢扭曲怪異,無聲地訴說著刹那間的毀滅。空氣中仿佛凝固著一種粘稠的、由死亡、恐懼和硝煙混合而成的絕望氣息,沉重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頭顱、脊背和心臟之上。
胡人的戰爭機器,那曾經席卷草原、讓漢地邊郡聞風喪膽的鋼鐵洪流,在這片狹長的死亡之穀中,被徹底碾碎了筋骨,蒸乾了血勇。旗幟傾覆,號角喑啞,指揮的鏈條早已寸寸斷裂。殘餘的士兵如同被斬斷了頭顱的蛇,在絕望的深淵裡翻滾、抽搐。幸存的勇士找不到自己的百夫長、千夫長,狼主們要麼葬身火海,要麼在恐懼驅使下自顧逃命。勇氣?榮耀?複仇?這些支撐他們戰鬥的信念,在目睹了那將夥伴瞬間蒸發、將健馬撕成碎片的“雷霆”與“地獄火雨”之後,早已化作了齏粉。隻剩下最原始、最強烈的求生本能。他們丟下折斷的彎刀,甚至推開擋路的同伴屍體,哭嚎著、推搡著,如同被野獸驅趕的羊群,隻想逃離這人間煉獄,逃向任何一個沒有刺耳尖嘯和衝天火光的方向,尤其是西北方那越來越清晰的、象征著安全通道的陰山豁口。
“敗了!大單於跑了!”
“長生天發怒了!懲罰我們了!”
“逃!快逃!漢人有天神相助!”
混亂的哭喊夾雜著各種腔調的胡語,彙成了潰逃的潮聲浪語。
“全軍——追剿殘敵!勿要放走拓跋力微!”曹操林風)冰冷如鐵的聲音從中軍望樓上傳來,沒有絲毫勝利的狂喜,隻有高效清除目標的冷酷指令。他目光如鷹隼,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鎖定了西北方向那一股仍在狼衛簇擁下、竭力維持著速度的煙塵——那是拓跋力微的王旗所在。
“殺胡!”“殺胡!”“殺胡!”積蓄已久的怒吼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爆發!憋屈了太久的聯軍士兵,無論是前排浴血重生的刀盾手,還是後方弓弩還未冷卻的射手,亦或是那些目睹袍澤慘死、胸中燃燒著複仇之火的士卒,此刻都化作了出籠的猛虎。他們躍出戰壕,踢開拒馬,挺著長矛,揮舞著環首刀,如同開閘的洪水,漫過焦黑的河穀,朝著潰散的胡兵猛撲過去!
騎兵的優勢在這一刻顯露無疑。沉重的馬蹄踏過屍骸遍地的戰場,衝在最前麵的正是趙雲率領的白馬義從。那一抹亮眼的白色,在渾濁的煙塵和血汙中如同閃電般穿行,銀槍翻飛,精準地點殺著任何試圖組織抵抗或擋路的胡人軍官。他身後的白色洪流,銳不可當,直奔西北豁口而去,目標隻有一個——拓跋力微!
幾乎同時,風吼原東側響起震天的步鼓和呐喊!張合、高覽率領的河北主力步卒方陣,如同鋼鐵鑄就的移動堡壘,終於撕破了混亂不堪的胡人左翼殘部,以無可阻擋的威壓之勢,向著潰逃胡兵的後腰狠狠碾壓過來!長矛如林推進,刀盾手絞殺著落入陣中的散兵,弩箭如同飛蝗般射向擁擠的潰兵後背。他們的任務明確,不是追求個人斬獲,而是如同一柄巨大的鋼梳,將混亂的潰兵徹底梳理、分割、擠壓,驅趕著他們互相踐踏,加快其毀滅的速度。
夏侯惇的重裝步卒雖未參與高速追擊,卻如同巨大的礁石,牢牢扼守著幾個關鍵的山口和穀地通道。他們收攏部隊,架設起簡易工事,豎起強弩。那些慌不擇路、企圖從這些捷徑逃生的胡人小股潰兵,撞上這堵鐵壁,如同浪花拍擊礁石,瞬間粉身碎骨,成為一道道阻擋後來者的死亡警示。
追擊與屠殺在廣袤的陰山南麓草原上展開。聯軍的騎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分成無數小隊,追逐、圍獵著失魂落魄的胡騎。步卒則如同巨大的掃帚,反複梳理戰場,將落單、受傷、跑不動的胡兵無情清除。戰場早已失去了陣型的對抗,演變成了單方麵的獵殺與逃亡。草原上,漢軍的歡呼、胡人的慘嚎、戰馬的悲鳴、兵器入肉的悶響,交織成一曲殘酷的勝利樂章。
中軍望樓側後方,臨時搭建的野戰醫帳區域,此刻成了另一個無聲的戰場。濃烈的血腥味和消毒酒精的刺鼻氣息混合在一起。甄宓方晴)跪在一塊匆匆鋪開的油布上,素白的衣裙下擺早已浸透了泥漿和深褐色的血跡。她雙手沾滿了滑膩的溫熱血液,正全神貫注地處理著夏侯惇左肩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夏侯惇被親兵抬來時,幾乎成了一個血人。碎裂的甲片嵌入皮肉,傷口邊緣翻卷焦黑,是被雷爆炸飛的碎石和熾熱碎屑所傷,更嚴重的是左肩被胡人重騎臨死前反撲的一刀劈開,深及肩胛骨。劇烈的疼痛讓這位以勇猛著稱的悍將臉色煞白,汗如漿出,濃密的胡須因為緊咬牙關而微微顫抖,但他硬是沒發出一聲呻吟,僅剩的獨眼死死地盯著正給他止血的甄宓。
“酒精!大量衝洗!快!”甄宓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促和冷靜,壓倒了周圍的呻吟和忙碌。她迅速剪開粘連在傷口上的破爛戰袍,助手立刻將整罐高度蒸酒倒了下去。
“呃啊——!”一股皮肉燒灼的白氣升起,夏侯惇渾身猛地一顫,額上青筋暴跳,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按住將軍!”甄宓頭也不抬,聲音更冷厲幾分。兩名強壯的醫兵立刻死死壓住夏侯惇的身體。甄宓拿起一把在沸水中煮得滾燙的鋒利柳葉刀,毫不猶豫地切向傷口邊緣被燒灼、汙染嚴重的壞死皮肉。刀鋒過處,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她動作快而精準,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雕刻,每一次切割都伴隨著夏侯惇身體更劇烈的顫抖和低沉的悶哼,以及周圍醫官、助手屏住的呼吸。
“看清了嗎?”甄宓一邊操作,一邊快速而清晰地講解,聲音在血肉模糊的場景中顯得異常清冷,“汙染組織必須徹底清除!暴露創麵!否則神仙難救!止血鉗!壓住這根動脈分支!”她靈巧的手指在血肉模糊的傷口深處快速操作著,止血鉗夾住一處飆血的血管斷端。濃稠的血液很快浸滿了甄宓的雙手和前臂。
“針線!”甄宓伸出手。助手立刻遞上穿好特製羊腸線的彎曲縫合針。甄宓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地縫合深層的肌肉組織和斷裂的血管。她的手指穩定得可怕,針腳細密均勻,動作流暢,仿佛不是在縫合血肉,而是在處理一件精美的織物。夏侯惇的喘息漸漸平穩了一些,獨眼死死盯著甄宓那雙在血肉模糊中翻飛的手,眼神複雜。
汗水順著甄宓的鬢角滑落,鼻尖上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卻渾然不覺。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針打結完畢,助手立刻撒上早已準備好的、混有少量大蒜素提取物的止血生肌藥粉,再用煮沸消毒過的麻布仔細包紮起來。
“抬下去!清創藥每日換,密切觀察有無高熱、傷口紅腫!”甄宓直起身,急促地喘息著,簡單地下令,立刻轉向旁邊另一個剛剛抬下來的、腹部被豁開、腸子都隱約可見的重傷員。夏侯惇被抬走時,獨眼深深看了甄宓被血染紅的背影一眼,嘴唇動了動,終究什麼也沒說。
醫帳內外,人滿為患。傷兵源源不斷地送來,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甄宓和她的醫療隊所有人,都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在血腥與藥味中穿梭,重複著衝洗、清創、止血、縫合、包紮的動作。酒精的味道彌散在空氣中,煮沸器械的大鍋冒著騰騰蒸汽,分類急救的流程在巨大的壓力下勉強維持著秩序。這裡沒有勝利的歡呼,隻有與死神搏鬥的沉默和沉重喘息。每一名被拯救的生命,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場勝利背後無法忽視的殘酷代價。
風吼原西北六十裡,野狼穀。
殘陽如血,將狹窄荒涼的穀口染成一片淒厲的暗紅。穀內怪石嶙峋,陰風陣陣,盤踞著幾頭瘦骨嶙峋的野狼,正貪婪地撕扯著被丟棄的胡兵屍體。一股濃重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和死亡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拓跋力微頹然地靠在一塊冰冷的大石下。他那身曾經象征著無上尊榮的華麗狼皮大氅,此刻沾滿了乾涸發黑的血跡和塵土,破了好幾處大口子。象征著草原最高權力的金狼頭冠早已不知去向,散亂油膩的花白頭發遮住了他疲憊而絕望的半邊臉。他的親衛統領阿木古,那個如同岩石般堅毅的漢子,此刻渾身浴血,左臂用撕碎的布條胡亂吊在胸前,布條已被血完全浸透。周圍隻剩下不足三百名狼衛,個個帶傷,人人狼狽不堪,或坐或躺,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麵,僅有幾個尚有力氣的,警惕而絕望地望著穀口方向,仿佛漢軍隨時會從那片血色的暮靄中衝殺出來。
數萬大軍!拓跋部數十年積累的精銳!引以為傲的鐵騎!就在那片狹長的河穀裡,在幾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和從天而降的恐怖鐵雨之後……灰飛煙滅。拓跋力微閉上眼睛,那毀天滅地的景象、震耳欲聾的轟鳴、人仰馬翻的淒慘、士兵臨死前驚恐扭曲的麵容,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什麼控弦十萬,什麼飲馬黃河,什麼重現冒頓單於的榮光……都成了泡影!成了他拓跋力微一生最大的恥辱和笑話!漢人……他們掌握了魔鬼的力量!那不是人間的爭鬥!長生天拋棄了他!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僅存的心氣。
“大單於……”阿木古的聲音嘶啞乾裂,帶著難以掩飾的哭腔,“各部潰散的勇士……能收攏的……不足萬騎了……而且……”他痛苦地低下頭,“我們的草場……我們的女人孩子……很快就會被仇敵吞掉……拓跋部……完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住口!”拓跋力微猛地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爆發出野獸瀕死般的低吼,但隨即這吼聲又化作了劇烈的咳嗽和更深的頹喪。他明白阿木古說的是事實。失去了這支核心武力的震懾,草原那些平日裡俯首帖耳的豺狼——鮮卑其他強大的部族首領,比如野心勃勃的慕容廆、宇文莫珪,還有那些被他征服、時刻等待複仇的柔然、丁零小部落,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將拓跋部連皮帶骨撕得粉碎。滅族之禍,就在眼前!
就在這時,穀口警戒的狼衛發出幾聲急促而驚恐的低呼:“漢人!漢人的旗!他們追來了!”
所有狼衛如同驚弓之鳥,猛地抓起武器跳了起來,眼神中充滿了原始的恐懼。拓跋力微也掙紮著扶著岩石站起,望向前方。
穀口外,在夕陽最後的光線下,一支規模不大但軍容極其嚴整的漢軍騎兵陣列清晰地顯現出來。沒有衝鋒的號角,沒有喧囂的呐喊。隻有冰冷的沉默和散發著死亡寒意的刀槍林立。一麵巨大的玄色“漢”字大纛在晚風中獵獵作響。大纛之下,郭嘉一身青衫,外麵隨意罩著一件皮甲,騎在一匹通體青黑的健馬上,神色淡漠,眼神如同深潭,平靜地掃視著穀內驚惶的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