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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後嗣之思·暗流隱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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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銅雀台。

秋夜的寒意滲入新落成的宏偉高台。曹操立於頂層憑欄處,目光掠過下方燈火寥落的宮苑,最終落在東北方那片遼闊而沉寂的黑暗上——那是剛剛納入版圖卻仍未馴服的河北大地。郭嘉步履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手中捧著一卷薄薄的絹帛,那上麵記錄著鄴城各派係最新的微妙動向。

“明公,袁氏舊部殘餘,邯鄲趙氏、清河崔氏,近日與審配舊吏往來密切。”郭嘉的聲音低沉清晰,“名義上是對新政下土地清丈的‘合理陳情’,實則串聯。”

曹操沒有回頭,指尖在冰冷的石欄上輕輕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如同某種無聲的計數。“荀彧的清丈,動了他們盤踞百年的根基。他們能跳出來,是好事。動靜再大些更好,正好犁庭掃穴。”他語氣平淡,像是談論清理田壟間的雜草,“奉孝,你盯緊名單上那幾個帶頭的老朽世家。他們跳得越高,身後牽連的根須就露得越乾淨。”

“諾。”郭嘉應聲,隨即話鋒一轉,“另有一事。丕公子府上,前日宴請了陳群、司馬懿、吳質等人,席間議論頗多新政得失,尤其是……州學選拔寒門與勳貴子弟同場較藝之事。植公子處,則多是文士清談,論起了……‘才德與器量孰為先’。”

曹操敲擊的手指頓住了。夜風卷起他玄色大氅的衣角,獵獵作響。身後那盞孤燈的昏黃光芒,將他凝立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拉得極長,仿佛一道凝固的墨痕。半晌,他才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德祖楊修)也在子建那邊?”

“是。席間楊修極力推崇植公子文采風流,氣度疏朗,有古仁君之遺風……”

曹操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形成一個冷硬的弧度。“仁君?”他低語,目光重又投向深沉的北方,“這亂世,容得下隻通辭藻風月的‘仁君’麼?袁本初四世三公,名動天下,倒是夠‘仁厚’,其子如何?”

他轉過身,燭光映亮他輪廓分明的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看向郭嘉:“我需要的,是能將這江山社稷厘清如代碼、運轉如精密機括之人。不是寫詩作賦的才子,更不是滿口仁義的酸儒!”字字如鐵,砸在空曠的高台上。“傳令,明日辰時,召丕兒、植兒,隨我巡視鄴城新軍火器校場。”

成都,丞相府邸。

窗外細雨霏霏,浸潤著蜀中的青瓦白牆。諸葛亮端坐案前,羽扇輕擱一旁。案上攤開的,是他親手繪製的《蜀中水利新圖》,上麵以精細的筆墨勾勒出擬建的水庫、溝渠網絡,幾處關鍵節點旁,已用朱筆注明了“蒸汽抽水機組”的字樣。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劉禪剛喝過甄宓遣人送來的安神藥湯,此刻坐在諸葛亮對麵,小臉帶著病後的蒼白,眼神有些懵懂地看著地圖上那些奇形怪狀的機械符號。劉備坐在一側,眉頭微鎖,目光在兒子稚嫩的臉龐和諸葛亮沉穩專注的神情間逡巡。

“相父……這……水車為何要大鐵疙瘩來拉呀?”劉禪指著“蒸汽抽水機組”的位置,怯生生地問。

諸葛亮溫言解釋:“殿下,此非普通水車。此乃‘蒸汽機’,力大無窮,運轉不息。譬如灌口都江堰)控扼岷江,若逢枯水之年,上源引水不足,此物可自深穀提水入渠,保千裡沃野不懼旱魃。”

劉備適時插話,帶著鼓勵的語氣:“阿鬥你看,相父和諸位先生嘔心瀝血,便是要讓我蜀中百姓再無饑饉之憂。此乃千秋功業!”他看向諸葛亮,“孔明,阿鬥年幼,尚不解此等國之重器,你慢慢教他。”

諸葛亮微微頷首:“主公放心,殿下天性仁厚,假以時日,必能明曉其中濟世利民之道。”他轉向劉禪,聲音更加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殿下可知,這蒸汽之力,不僅可提水灌溉,更能驅動機杼紡紗織布,拉動巨車運輸糧秣,推動鐵艦劈波斬浪。昔日錦官城織工日夜辛勞,得錦不過數匹。若得此力相助,一人一日,可抵百工。蜀錦行銷寰宇,百姓富足,國庫充盈,強兵可保境安民,此乃……”

他一邊緩緩解說,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劉禪的反應。少年的眼神起初是茫然,隨著諸葛亮描繪出一幅幅效率倍增、國力日盛的圖景,慢慢湧起一絲孩童本能的好奇光采,但更多仍是懵懂。諸葛亮心中了然,這位幼主的成長之路,漫長且需要極精巧的引導。

正說著,門外傳來甲葉輕響。關羽一身便袍,眉宇間帶著難以消散的沉鬱,大步走了進來。他先向劉備和劉禪恭敬行禮,隨即目光便落在諸葛亮案頭那卷火器操典之上,眼神複雜。

“雲長來了。”劉備招呼他近前,“相父正在為阿鬥講述新學奧妙。”

關羽的目光掃過地圖上的“蒸汽抽水機組”,又落在攤開的操典上描繪的燧發槍隊列圖樣,嘴唇緊抿了一下,才沉聲道:“軍師所謀,深遠宏闊,關某佩服。”他頓了一頓,聲音裡終究帶出一絲不甘與困惑,“隻是……關某近日督練新軍,那些娃娃兵,握火銃不過旬月,瞄準擊發便有模有樣。其列陣而進,數十步外彈丸如雨,便是我昔日親兵陷陣營之老卒,亦難攖其鋒銳。這……這戰陣之道,弓馬騎射、搏殺之術,莫非真要棄如敝履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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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魁梧的身軀微微前傾,如同被無形重擔壓著,眼中是全然的困惑與信仰被衝擊後的迷茫。“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勇武之道,似乎在這噴吐火焰的冰冷鐵管麵前,失去了往日的榮光,變得蒼白而無力。

室內一時靜默,隻聞窗外簷下雨滴的輕響。劉備看向諸葛亮。

諸葛亮羽扇未動,平靜迎上關羽銳利的目光:“關將軍,亮請問,將軍之勇,冠絕天下,可斬千人乎?”

關羽傲然道:“若為兄長大業,關某視萬軍如草芥!”

“然也。”諸葛亮點頭,“將軍之神勇,萬中無一。可這新式火槍,一農夫受訓三月,持之即能於百步外斃敵。百槍齊放,千軍辟易。將軍之神勇,可敵十槍、百槍,可能敵千槍萬槍,如牆而進,彈丸如蝗乎?”

關羽臉色微變,默然。

“非是弓馬騎射無用。”諸葛亮的聲音沉穩清晰,帶著洞徹世事的透徹,“而是時移世易,器為道之延伸。古之良將,倚角弓強弩破敵。今之利器,乃火銃巨炮。其理一也——皆在揚長避短,克敵製勝。將軍之神勇,配合此等利器,如虎添翼,方是真無敵於天下!陷陣營老卒,乃國之瑰寶,將其勇悍融入新軍陣中,為骨乾,為士官,統領火槍陣列,進則彈幕如雨,摧城拔寨,退則堅韌如磐,固若金湯。此兵家之新道也,將軍豈可囿於舊日樊籠?”

關羽如遭重錘,身形微微一震。那堅毅如岩的麵容上,困惑未消,但眼底深處那因時代劇變而激起的巨大波瀾,似乎被諸葛亮這番兼具遠見與敬重的話語,稍稍撫平了些許。他盯著操典上那整齊如林的槍陣圖樣,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對著諸葛亮抱拳,聲音沉厚了不少:“軍師……一席話,關某……受教了。新軍操演,某自當儘心。”那“儘心”二字,仿佛重若千鈞。

劉備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溫言道:“二弟能明此理,實乃我軍之福。”他又看向聽得似懂非懂、眼神在父親、相父和二叔之間來回轉動的劉禪,“阿鬥,你也要記住,治國統軍,既要有你二叔萬夫不當之勇的膽魄,更要有相父這般洞悉萬物運轉、善假於物的智慧。”

劉禪懵懂地點點頭:“孩兒……記住了。”目光卻仍不由自主地瞟向地圖上那抽象的機械符號,小臉上除了敬畏,依舊茫然。

江東,建業,觀海閣。

夜空中繁星點點,如同灑落的碎鑽。浩瀚長江在遠處奔流,水聲隱隱。孫權未著冠冕,隻束著簡單的發髻,一身利落的騎射常服,憑欄而立。強勁的江風吹拂著他年輕而充滿活力的麵龐。他身後不遠處,魯肅垂手侍立,神情恭敬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憂慮。

“子敬,你信中言道,公瑾病體……又沉屙了?”孫權的聲音聽不出太多波瀾,目光依舊投向星辰下朦朧的江麵。

魯肅深深一揖:“回稟主公。都督……自柴桑歸來,嘔血數次,醫官會診,皆言乃積勞傷及肺腑根本,又兼舊創複發……非短時靜養可愈。都督心係主公大業,尤念念不忘海西都護府建製與南海新辟航線,每每強撐病體批閱文書,下官……實在憂心如焚!”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有些哽咽。

孫權放在欄杆上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泛白,但依舊沒有回頭。那個雄姿英發、談笑間視萬軍如草芥的公瑾哥哥……竟真被這沉屙死死纏住了麼?一股巨大的空落感和沉甸甸的壓力驟然壓在心頭。江東這條正在極速航行的巨艦,舵輪之下,竟失去了最可靠的那隻手!

沉默持續了約莫半刻。夜風更疾,帶著江水特有的濕潤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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