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初冬寒氣被許昌新建成的“訊樞院”厚重磚牆擋在外頭。院落深處,一間燈火通明、彌漫著桐油與銅鐵特有氣息的大廳,成了曹操目光的焦點。荀彧身著厚實的官袍,眉眼間卻褪去幾分儒雅氣度,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近乎工匠的專注與緊張。他屏住呼吸,親手將最後幾根細如發絲、泛著暗沉光澤的精銅線,小心翼翼地壓入一個黃銅鑄就、打磨光滑、布滿凹槽的基座之中,與旁邊幾根同樣規格的銅線緊密並列。那基座嚴絲合縫地卡在廳堂中央一台龐大機器的核心凸起上——這便是許昌電報總局的心臟。
整台機器由堅實的硬木與冰冷的金屬共同構成主體,數不清的齒輪、連杆、軸承和纏繞著漆包銅線的碩大線圈,如同生物的內臟般暴露在外,卻又被一種奇異的秩序所統禦。最為觸目的,是機器前端延伸出來的兩件器物:一件是黃銅鑄就、形如臂環、內附精致指針的儀器,其上刻度細密;另一件則是排列有序、如同琴鍵般凸起的一組銅質按鈕,每個按鈕上方都刻著一個方正清晰的漢字——這便是曹操堅持的“字粒”。
“文若,如何?”曹操的聲音打破了廳內凝滯的氣氛。他並未披掛甲胄,隻著一身玄色常服,負手而立。他的目光並非僅僅停留在荀彧小心翼翼的雙手上,更如同無形的觸須,撫過每一根繃緊的銅線,審視著每一處咬合的齒輪縫隙。那目光深處,是久經沙場錘煉出的審視,更夾雜著一個頂尖程序員拆解複雜係統時特有的冷靜掃描。在曹操或者說他體內那個名為林風的靈魂)眼中,這台轟鳴著、散發著熱量的機器,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死物,而是一串開始運行的精密代碼,一個需要持續優化、監控其輸入輸出、確保服務永不宕機的關鍵節點。它的效率,將直接決定龐大帝國意誌傳遞的速度與準確性。
荀彧終於直起身,額角隱有微汗,長長舒了一口氣:“明公,許昌總局至城外首座信號塔的主纜,敷設檢視完畢,熔接點已封固絕緣。隻待總閘推合,便可試通。”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那是連日督工、精神高度緊繃的痕跡。然而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這位王佐之才,已清晰預見到這具冰冷造物一旦運轉,將如何徹底重塑整個帝國的統治邏輯。
“好!”曹操頷首,眼中精光一閃,那光芒與其說是帝王的威勢,不如說更像一個程序員目睹成功編譯後的興奮,“命各信號塔哨,以旗語、銅鏡為號,確認其位,確保目視通聯無礙。此乃電報之基,不容絲毫差池!”命令簡潔有力,指向明確。訊樞院內外立刻響起一片低沉的應諾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殿內一角,數個巨大的木匣被小心地打開,裡麵整整齊齊碼放著一卷卷纏繞緊密、表麵刷有黑漆的粗大纜線。工匠們正用特製的木輥車,小心翼翼地將這些沉重的線纜一寸寸拉出,沿著廳內預設的溝槽,通向牆邊預留的孔洞。這些孔洞穿牆而出,連接著豎立在訊樞院高牆之外、更加宏偉的木塔。木塔頂端,粗壯的線纜沿著已架設好的、一眼望不到頭的木杆陣列,向著南方、西方和北方的天際,無聲而堅定地延伸出去。每一根木杆頂端,都固定著一串白色的絕緣瓷瓶,像一串沉默的果實,承托著代表新時代神經的金屬脈絡。
“西線,鄴城、晉陽、長安方向,主纜敷設進度幾何?”曹操的目光轉向身邊一位負責工圖的年輕屬官。
屬官立刻躬身,語速飛快但清晰:“稟明公,晉陽段已至河東郡,正穿呂梁峽穀,遇山石頑硬,前鋒隊以火藥開鑿,進度稍緩,但三日內必貫通!長安接收局昨日飛鴿傳書,其站房、機器、譯碼間、蓄電房均已就緒,隻待纜通。另,漢中、陳倉兩處中繼塔已完工,塔上望遠銅鏡與旗語訊卒十二時辰輪值。”他指向身後一張巨大的羊皮輿圖,上麵用細密的炭筆標注著密密麻麻的節點和線路狀態。
曹操的目光掠過輿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穿透力:“傳令晉陽段督造,不可一味求速,纜線深埋必須三尺以上,過河處護鉛套管務求嚴絲合縫!冬日土凍,開溝不易,然此乃百年基業,容不得半點疏漏!若趕不及,可暫借商道,懸空架設,但開春必須重埋加固!”他頓了頓,語氣更重一分,“長安站……諸葛亮可曾親至?”這個疑問,隱含著對那位臥龍是否真正重視這套神經網絡的試探。
“回明公,”屬官頭垂得更低,“據報,諸葛軍師昨日已抵長安訊樞分局,親自檢視機器安裝與譯碼房保密設置。”
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在曹操嘴角掠過,算是滿意。他不再言語,隻是走到那台靜靜等待指令的龐大電報機前。黃銅“字粒”在燈燭下閃爍著沉穩的光澤,每一個凸起的漢字都凝聚著一種將無形思想化為有形指令的力量。這台機器,不再僅僅是傳遞信息的工具。在曹操林風)那已經高度同步的思維裡,它已然是帝國中樞操作係統c.o.s.)的核心外設,是自己意誌的延伸。它的每一次鍵動,都將引發千裡之外權力結構的震蕩。他伸出手指,懸停在刻著“令”字的銅鍵上方,並未按下,隻是感受著那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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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的電流,仿佛已在他的指尖與帝國的疆域之間奔湧。
數日後的深夜,巴蜀之地,成都。
一場冷雨敲打著新建成的成都訊樞分局瓦頂。室內炭火驅散了深冬的濕寒,機器運行的規律嗡鳴與屋外雨聲交織,形成一種奇特的背景音。諸葛亮身披鶴氅,安靜地坐在一張寬大的硬木書案後,案上除了一盞明亮的油燈和慣用的筆墨紙硯,此刻還多了一樣東西——一封剛剛從譯碼房轉呈上來、印有“許昌樞密”字樣的電報紙。
紙張微糙,上麵是幾行墨跡清晰、字體方正、排列異常整齊的文字,顯然由某種機器印製。在諸葛亮這位見慣了各種書寫風格的智者眼中,這機械複製的文字,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精確感,甚至透著隱隱的壓迫力。
他逐字細讀:
“敕令成都分局。著:一、即刻核實西線漢中陳倉長安段)信塔油、炭、備件儲備,每塔增配守衛一火十二人),遇風雪斷纜,立舉赤旗三麵,日夜不息。二、蜀錦新樣編號‘錦雲七’至‘錦雲十二’),限五日內各織二十匹封存,擇快船發往建業港‘吳工坊’。三、益州各郡新募‘通譯生’名錄,及所習‘明碼’、‘密甲’編號,即刻密報長安分局諸葛軍師親啟。不得延誤。曹。”
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繁複的辭藻。電文如同快刀切入要害,條理清晰,指令明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權與高效運轉的冰冷氣息。每一個字、每一個要求,都精確地指向具體的人、事、物、地點、時間和數量。諸葛亮修長的手指輕輕在“不得延誤”四個字上劃過,指尖感受到紙張特有的紋理,也感受到那文字背後傳遞過來的、跨越千山萬水的意誌力量。
“軍師,”一身乾練吏員服飾的蔣琬在一旁低聲稟報,“許昌總局昨夜亥時初刻發報,經長安、陳倉、漢中三站中繼,到我局譯房,前後未及半個時辰。譯碼博士言,此乃‘明碼’基礎報文,未用密本。若用‘密甲’,所需時辰亦相仿,唯譯碼耗時稍長。”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歎。
“半個時辰…”諸葛亮輕輕重複,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雨夜的黑暗,看到了那在銅線中奔湧的信息洪流。這速度,驛馬日夜兼程需要數日,信鴿需看天意,烽燧隻能傳遞最簡短的警訊。如今,幾近實時。他執掌蜀地民政,深知以往一道命令下達偏遠郡縣,路途耽擱、層層轉述中的誤差與拖延,足以讓良機錯失,令小事釀成大患。眼前這紙電文,其信息密度、傳遞效率與權威的直抵,是對舊有行政體係的徹底顛覆。
“回複許昌總局,”諸葛亮開口,聲音平穩如常,卻字字清晰,“‘錦雲’諸樣,庫中存數足用,已命錦官監開庫提驗,兩日內可封存完畢,走金牛道快馬發往白帝城,換江船下建業。西線各塔守衛增派令,已飛檄發出。通譯生名錄與習碼編號……”他略一沉吟,“名錄可附於下一報,‘密甲’編號事關重大,待我親擬密文,用‘密乙’本,明日辰時專報長安。”他精準地分解了電文要求,給出了清晰的執行路徑和時間節點。他深知這新係統對時效的苛求,更明白其中潛藏的機密等級——名錄可走普通流程,密碼編號則必須嚴防死守。
蔣琬迅速記下要點:“喏。軍師,是否需將益州各郡糧秣轉運實數一並報往長安?”他敏銳地想到,如此迅捷的通道,正是核對關鍵物資數據的良機。
諸葛亮微微一笑,羽扇輕搖:“不急。此物初通,當以中樞急務為先。待其運轉如常,脈絡穩固,方可承載重載。傳令譯房,將方才所言回複,即刻發往許昌,用‘明碼’即可。”他的謹慎,源於對新生事物複雜性的洞察。電報網絡如同初生的嬰兒,需要先學會爬行,再練習奔跑。眼下最緊迫的,是確保這條“神經”自身暢通無阻。
油燈的光芒在他沉靜的側臉上跳動。諸葛亮透過被雨水模糊的窗欞,望向南方建業的方向。這條貫通南北的銅線,已將曹操的意誌瞬間投射到他的案頭。那麼,江東的孫仲謀,此刻又在如何應對這無形中降臨的“鍵音”呢?天下棋局,因這銅線交織,正悄然醞釀著更為深遠的變數。
長江之畔,建業。
冬日的陽光難得慷慨地灑在繁忙的建業港。高大的樓船、靈巧的走舸擠滿了碼頭,空氣中彌漫著江水、魚腥、桐油與貨物特有的駁雜氣息。就在這喧囂的港口深處,一片新近劃出的禁區臨江而立,一道丈許高的夯土圍牆將其與喧囂的碼頭區隔開。圍牆之內,格局嚴謹的幾進院落,便是江東訊樞總局所在。最大的那間廳堂門戶大開,正對著浩渺江麵。
廳堂內,孫權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錦袍,外罩裘氅,正背著手,饒有興致地站在一台與許昌、成都形製相仿,卻又在細節處顯露出江東特有精工巧思的電報機前。機器外殼的紅漆鋥亮,黃銅部件被擦拭得能照出人影。周瑜則立於孫權身側半步,一身素雅錦袍,更襯得他豐神如玉。他那雙洞悉萬物的明亮眼眸,此刻正專注地研究著電報機前端那排刻有漢字的“字粒”。魯肅,這位孫權最倚重的戰略家,則穩重地侍立一旁,目光沉靜地掃視著整個廳堂的布局與忙碌的吏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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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你看這‘字粒’,”孫權伸出手指,輕輕敲了敲一個刻著“吳”字的銅鍵,發出清脆的響聲,“聽聞許昌曹公堅持用此物錄入,以漢字直出,免去譯碼之繁。倒是省卻了一道工序。”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探究。相比曹操對技術細節的直接乾預和諸葛亮對信息安全的審慎,孫權的態度顯得更為開放,也更關注其帶來的實際可能性,特彆是對江東命脈——海洋的控製。
周瑜嘴角揚起一絲帶著研究意味的弧度:“確實精妙。省卻一人書、一人譯碼之工。然其亦有門檻,操作者識字乃為必須。此‘字粒’之序,按許昌所傳,乃以《急就篇》部首為基,稍加改易。”他修長的手指在銅鍵上方緩緩虛點,如同撫過無形的琴弦,“不過主公,瑜觀此‘字粒’排列,倒覺其暗合宮商角徵羽之律。若以不同訊號組合長短、間隔為音符,或可譜出一曲‘鍵上之樂’。待此物精熟,或可一試。”這位精通音律的江東美周郎,直覺地捕捉到了電報編碼與音樂節奏之間那微妙而有趣的聯係,其思維之活躍獨特,令人歎服。
魯肅聞言,上前一步,臉上帶著溫和而務實的笑容:“公瑾奇思,他日必有新聲。然當務之急,乃令此物運轉無誤,不負主公與曹、劉二公盟約之重托。”他轉向孫權,拱手道,“主公,剛接許昌總局急報,西線長安至陳倉段遇暴雪,三座信塔纜線疑似覆冰重壓,信號衰減劇烈,已命沿線塔哨加強巡護鏟冰。另,成都諸葛軍師回複,錦樣五日內可抵建業。”
“甚好!”孫權點頭,目光投向窗外浩瀚的江麵。那裡,數艘新近下水、覆蓋著鉚接鍛造鐵甲、煙囪噴吐著濃煙的蒸汽戰艦正如巨鯨般緩緩駛過。這是他江東雄圖倚仗的根基。“告訴許昌與成都,我江東負責的東線建業廬江合肥)、南線建業吳郡會稽)主乾纜,今日已全線貫通!各信號塔了望哨,皆可目視江船調度,互為印證。南線延伸至交趾之纜,亦已過半,開春可抵!”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銳氣。江東的水網與海岸線,正是電報網絡發揮效能的最佳戰場。艦隊的調動、港口的調度、海上貿易商船的動向、乃至台風預警……以往需要快船接力奔波數日甚至旬月才能傳遞的消息,如今隻需瞬息。這將對孫權掌控海洋、輻射南洋的戰略,提供無與倫比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