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陽光透過長安新宮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潔如鏡的黑色大理石地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卻難以驅散大殿內沉凝的氣氛。宏偉的勤政殿內,一場決定帝國未來十年巨額資金流向的禦前會議正陷入膠著。
帝國財政大臣荀攸,這位以精算聞名的老臣,須發皆白卻腰背挺直如鬆,雙手按在巨大的《寰宇帝國基礎建設十年規劃》卷軸上,聲音沉穩而有力:“陛下,諸位殿下、王爺、大人,這份規劃,每一筆預算皆是反複推演核算的結果。貫通西域直至大秦的‘金烏鐵路’,打通西南群山與南洋港口的‘雲海通道’,疏浚、拓寬連接南北的大運河‘永濟渠’這三項,乃帝國未來命脈所係,缺一不可。國庫歲入雖豐,然此三項並舉,仍需舉債度支五年,方可見其利。此乃帝國千秋基業,當行非常之策!”
他話音未落,一個清朗中帶著年輕人特有銳氣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荀令君此言,學生不敢苟同!”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禦座左下首一位身著玄色繡金蟒袍的少年身上。
吳王孫登長身而起,他繼承了父親孫權的輪廓,卻比其父當年更多了幾分棱角和勃勃生氣。他展開自己帶來的另一卷圖紙,上麵用精細的工筆勾勒著海岸線與船隻航線。“金烏鐵路與雲海通道固然重要,然遠水難解近渴!試看此處!”他修長的手指重重點在圖紙一片被湛藍色渲染的遼闊海域,“南洋諸島,物產豐饒,更乃通往天竺、大食乃至更西之地的咽喉!然我帝國海船,雖利炮堅甲,航行之速與載貨之量,較之西洋新式商船,已顯疲態!”他的目光掃過殿中重臣,最後落在禦座之上,帶著灼熱的渴望,“當務之急,是傾注全力,擴建泉州、廣州、明州三大船廠,建造更大、更快、更堅固的‘飛龍級’鐵肋蒸汽巨艦!五年之內,打造一支真正的無敵商隊!此乃點石成金之舉,其利立竿見影,足可反哺鐵路運河之耗!若錯失此機,讓西洋人獨占海貿之利,悔之晚矣!”
孫登聲音洪亮,氣勢逼人,仿佛眼前已見萬頃碧波之上帝國巨艦劈波斬浪、滿載而歸的盛景。他身邊的侍衛長淩統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仿佛也被少主的豪情所感。
“登兒所言,雖有其見地,然……”沉穩的聲音帶著些許無奈,出自孫登右側的漢王劉禪。他身姿挺拔,麵容繼承了劉備的仁厚輪廓,眼神卻多了幾分溫雅的書卷氣和不易察覺的憂慮。“海疆宏圖,自當誌存高遠。然荀令君所列三項工程,關乎帝國腹地億萬生民福祉,亦是長治久安之基石。”他的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帝國疆域圖,語氣變得沉重,“去歲蜀南平亂,耗費巨大,民力已疲。若再於三大工程之上疊加海艦天量投入,朝廷債台高築,這債息最終,不還是要攤到各地州府、落到黎民黔首的肩上嗎?田地所出有限,絲帛亦有定數。一旦賦稅過重,稅吏催逼過急…恐激起民變,重蹈前朝覆轍。此非危言聳聽,實乃不得不察!”
劉禪的憂慮清晰而具體,直指帝國根基的穩固。他身後侍立的老臣簡雍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對少主這份體察民瘼的欣慰。
大殿內彌漫著無聲的張力,支持鐵路運河的務實派與渴望海洋霸權的開拓派,兩種理念針鋒相對。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投向了禦座右下首那個一直沉默的身影——太子曹叡。
他比孫登和劉禪年長幾歲,身形頎長,麵容繼承了曹操的輪廓,線條卻更為冷峻。從會議伊始,他就如同最精密的器械,端坐於紫檀木圈椅之中,背脊挺直,紋絲不動。麵前的禦案上,沒有圖紙,沒有激昂的陳詞,隻有數張寫滿密密麻麻數字和複雜公式的算學稿紙,一支硬筆,和幾冊裝幀精良的《帝國冶鐵冶煉工藝新編》、《蒸汽輪機熱效率探析》等專業書籍。陽光透過他身後巨大的玻璃窗,將他的側影勾勒得異常清晰,也照亮了他深潭般的眼眸中那過分銳利、似乎能穿透一切表象的冷靜光芒。
荀攸的目光與禦座上的皇帝曹丕短暫交彙,隨即落到曹叡身上。“太子殿下,”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吳王與漢王各執一詞,皆為國事公心。然國之財用,尤需統籌。不知殿下於此三途並舉,亦或有所側重,有何高見?”
整個勤政殿瞬間落針可聞。空氣仿佛凝固,連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都顯得遙遠而不真實。孫登微微揚起下巴,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自信與期待;劉禪則坐直身體,眼中是溫和的探詢。高踞禦座的曹丕,目光沉靜,亦等待著長子的回應。
曹叡終於動了。他沒有立刻起身,隻是緩緩抬起眼簾。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環視殿內一周,目光所及,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穿透力,讓幾位原本想插言的年長宗室勳貴都下意識地噤了聲。他拿起最上麵一張稿紙,上麵是他用硬筆繪製的、極其複雜的分項資金流折線圖與回報率曲線模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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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動作沉穩得像一座山嶽初醒。
“荀令君,”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金屬般的質地,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金烏鐵路五年預算細目第三項,橋隧工程占比過重。據工部最新勘查及《帝國工程學報》上月所刊載之橋基力學新論,原定穿越龜茲北戈壁的‘斷龍峽’方案實為下策。改道‘赤焰穀’,雖多繞行七十裡,然地質堅固,可省橋隧耗銀三成有餘,工期亦可縮短五月。此一項,節省銀兩可填海艦預算之部分窟窿。”他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鐵釘般精準地敲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荀攸眼中精光一閃,立刻示意身後的助手翻開一本厚厚的工程報告簿,快速查閱。片刻,他抬起頭,臉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驚訝:“殿下所言…竟與工部地質司昨日才呈上的密勘緊急修正建議…不謀而合!”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歎。
曹叡的目光已轉向孫登,平靜無波:“二弟雄心可嘉。然擴建船廠,非一日之功。所需巨量優質鋼材,尤其承力龍骨所需之‘寒山精鋼’,目前帝國最大之晉陽鐵廠,其新建‘巨靈神’級平爐月產幾何?合格率幾成?各船廠現有熟練鉚焊匠師、輪機裝配匠師存量多少?合格學徒培養周期幾何?”他的一連串問題如同冰冷的鐵錘,敲打在孫登宏偉藍圖的基礎之上。
孫登張了張嘴,他帶來的計劃書洋洋灑灑,卻多是戰略構想與收益預測,對這些涉及具體產能和人才梯隊的冰冷數字,顯然準備不足。他身邊的幕僚額頭瞬間滲出冷汗。淩統握緊了腰間佩刀的刀柄,指節發白。
“若無法解決原料與工匠之瓶頸,”曹叡的聲音沒有起伏,卻帶著千鈞之力,“縱有藍圖萬丈,亦是空中樓閣。強行為之,則船廠空耗銀錢,工匠疲於奔命,粗製濫造成品艦隻,非但在海上難敵西洋新艦,更埋下傾覆之禍根。”他目光轉向孫登案上那份關於南洋物產貿易額的數據,“二弟所引南洋香料、錫礦貿易額數據,出自前年商部年報。然據上月海關總署與帝國銀行聯署之《寰宇大宗商品流通季報》,西洋‘東印度公司’三支新式快速武裝商船隊已大規模介入南洋,近半年內,胡椒、丁香等核心香料價格已被其聯合壓價三成。此消彼長,預期利潤,需大幅下調。”
孫登的臉色驟然變得有些蒼白,他引以為傲的情報和計劃,在長兄冰冷的數據和無可辯駁的實時報告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他帶來的那份描繪著無敵艦隊和金山銀海的藍圖,似乎被曹叡幾句話就戳破了幾個巨大的窟窿。
曹叡的視線最後落在劉禪身上:“三弟心係黎庶,實為仁德。開源節流之慮,亦屬老成謀國。”他的語氣稍緩,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更為沉重,“然若因擔憂民力疲憊、稅賦過重而畏首畏尾,隻求節流而不思開源,實乃因噎廢食。蜀南之亂,根在豪強盤剝、吏治不清,賦稅過重乃表象,非根源。若因地方治理不善、稅賦不公而緩行三大命脈工程,無異於削足適履,將使帝國失卻騰飛之翼,陷入停滯泥潭,終將為西洋列邦所趁。民生之艱,當以雷霆手段整肅吏治、革新稅製、嚴懲貪墨以開源,而非鈍刀割肉,坐困愁城。”他手中那份稿紙的最後一頁,清晰地羅列著他對帝國新稅法優化草案的數個關鍵修正點和預計提升的征稅效率百分比。
劉禪溫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震動,曹叡的剖析,冷峻得近乎殘酷,卻直接刺破了問題的核心。簡雍輕輕捋著長須,眼中既有深思,也有一絲凝重。曹叡的“雷霆手段”,其鋒芒所指,必然觸及盤根錯節的龐大利益集團,其引發的震蕩恐難以估量。
曹叡說完,重新落座,姿態依舊筆挺如標槍。他再次垂眸,視線落回桌麵那張複雜的資金流圖表上,仿佛剛才那番石破天驚、條分縷析又直擊要害的發言,不過是處理了一組再平常不過的數據。陽光照在他年輕而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那過分冷靜甚至顯得缺乏溫度的神情,讓整個勤政殿陷入一片更深沉的寂靜。空氣仿佛被凍結,隻剩下禦座上的皇帝曹丕指節輕輕敲擊禦案發出的、單調而沉重的回響。
西苑精舍內,陽光和煦,高大的梧桐樹在窗外投下搖曳的綠蔭。室內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檀木清香。這裡是帝國繼承人接受最高教育的核心之地。
太子傅鐘繇,這位以書法名動天下、更兼博學的老臣,正引經據典,闡述著《尚書·洪範》中“皇極”之道:“……故大中之道,乃君王立極之本,執其兩端而用其中於民,建用皇極,方能使四方歸心,萬邦鹹寧。此中正平和之道,實乃治國安邦之圭臬……”
他的聲音平和溫厚,字字珠璣。劉禪端坐於蒲團之上,聽得極為專注,不時提筆在鋪開的宣紙上記下心得,筆跡端正圓融,字裡行間流露出他對這種“執中”智慧的深深認同。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側臉,顯得溫潤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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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書案的另一側,氣氛卻截然不同。太子曹叡的案頭,除了攤開的《洪範》竹簡,還堆疊著幾本厚厚的硬皮書:《高等代數原理》、《熱力學定律及應用》、《帝國冶金材料圖譜》。當鐘繇講到“無偏無陂,遵王之義”時,曹叡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拿起手邊一份關於帝國今年新鐵礦開采品位的報告,目光在上麵快速掃過幾組關鍵數據,隨即在硯台旁一張空白的硬質稿紙上,用硬筆飛快地書寫起來。
沙沙的筆聲打破了精舍的寧靜。鐘繇的話語頓了頓,目光投向曹叡。隻見稿紙上迅速布滿了一連串奇特的符號、公式以及清晰的推導步驟。曹叡的思維似乎完全沉浸在一個由數字和邏輯構築的冰冷世界裡。他一邊寫,一邊根據鐵礦品位數據,下意識地在腦中構建著高爐內複雜的化學方程式,推演著不同礦石配比下最終產出鋼材的抗拉強度和韌性變化曲線。那些微積分符號和反應式,與鐘繇口中闡述的“皇極”大道,仿佛存在於兩個永不相交的維度。曹叡沉浸其中,嘴唇微微翕動,無聲地默念著變量名稱和係數,對周遭的一切充耳不聞。
“咳…”鐘繇輕咳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與長者特有的威嚴,“太子殿下?《洪範》精義,關乎治道根本,殿下可有心得?”
曹叡筆尖猛地一頓,墨跡在紙上洇開一小團。他抬起頭,眼中那高速運轉的、屬於冰冷邏輯的銳光尚未完全褪去,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下意識地反應:“心得?‘無偏無陂’?恕學生直言,夫子。空談‘中正’,難解實務。譬如帝國新探明之雲州赤鐵礦,其含硫量遠超常礦。若隻求‘平和’,取平均值配礦入爐,所得生鐵必脆而易裂,不堪大用。治大國如烹小鮮?不!”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否定,“治大國,如鑄千鈞之鼎!需精確掌握每一分火候,每一錢礦料,容不得半點模糊的‘中道’。行止取舍,皆有最優解可循,唯賴精確之算學與實據支撐。‘中正’二字,若無此根基,便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空談誤國而已。”
這番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塊巨石。鐘繇須發皆白的麵容一陣波動,驚愕、失望、甚至深切的憂慮交織在一起。他一生修身治學,奉聖賢之道為圭臬,何曾聽過如此冰冷、如此徹底地將經典智慧置於算學和實證之下的論斷?這幾乎是對他畢生信仰根基的衝擊。
劉禪也愕然抬頭,看向長兄。曹叡的眼中沒有挑釁,隻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冷酷的求真意誌,以及對自己邏輯推演結果不容置疑的確信。
精舍內,古聖先賢的智慧餘音仿佛還在梁間繚繞,卻被一種源自冰冷現實與精確邏輯的巨大旋渦所吞噬。窗外的陽光似乎也黯淡了幾分,隻留下書案上那幾本硬皮書和寫滿複雜符號的稿紙,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巨大的圓形沙盤占據了整個偏殿的中心,山川河流、城池關隘,皆以彩色泥沙、模型精雕而成,栩栩如生。這便是帝國軍事學院耗費巨資打造的“寰宇兵棋推演場”。此刻,一場模擬西線邊境衝突的戰役推演已接近尾聲。
扮演進攻方的孫登,一身赤色鑲金邊的輕便騎射服,英姿勃發。他指揮的“赤炎軍”模型,如同燎原之火,以驚人的速度和詭譎多變的路徑,在沙盤上左衝右突。他剛剛完成了一次教科書級彆的大縱深迂回穿插,數支紅色騎兵箭頭如同尖刀,巧妙地繞過對方主力預設的堅固防線,精準地刺向代表敵後勤中樞的“倉廩城”模型!
“好!”擔任裁判的帝國衛尉將軍徐晃忍不住擊節讚歎,“吳王殿下此策,大膽精妙!避實擊虛,直搗黃龍!若此計成行,敵前線大軍必成無根之木,潰敗在即!”
徐晃身邊的幾位參謀將領也紛紛點頭,眼中滿是讚賞。這種迅捷如風、不拘一格的打法,正是年輕人銳氣的體現,也暗合兵家“以正合,以奇勝”的道理。
孫登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芒,看向對麵一直沉默的曹叡和他控製的藍色“玄甲軍”模型。
曹叡一身深藍色常服,站在沙盤另一端,身姿依舊挺直。他麵前沒有戰術地圖,隻有一張小幾,上麵攤開著一本厚厚的《帝國西北部兵要地誌詳考》和幾張寫滿運算過程的稿紙。對於孫登精彩的突襲,他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眼神專注地掃視著沙盤上代表河流、道路、村落的小模型,仿佛在核對某種信息。
“進攻方‘赤炎軍’迂回部隊前鋒,已抵近‘倉廩城’西側‘響水河穀’!距離目標不足二十裡!”裁判官高聲道。
勝利似乎唾手可得。孫登嘴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弧度。
就在這時,曹叡那如同冰水般的聲音響起,清晰地在偏殿中回蕩:“推演暫停。”
眾人一怔,目光瞬間集中到他身上。
曹叡走到沙盤“響水河穀”的位置,拿起一個代表水文監測點的小旗標,指向沙盤上的河岸模型:“據《兵要地誌》卷七,水文篇,及帝國氣象監近三年同期數據,此地此時節,正值上遊雪融洪峰過境期。”他的手指指向河穀上遊,“‘響水河’水位暴漲,流速激增,河麵寬度於此季節常態下擴寬三倍有餘。原記錄可涉渡之淺灘,儘數淹沒。”他拿起代表橋梁的模型,聲音毫無起伏,“此地唯一一座鐵索橋,‘飛虹渡’,其最大承重設計,依據工部橋梁司檔案,‘朱雀甲字’級,極限載重為五百石。而二弟投入迂回之騎兵前鋒,皆為精銳‘並州驍騎’模型,每騎標準配重…”他目光轉向孫登,“連同甲胄、三日口糧、備用武器、戰馬自身,按標準算學模型折算,是否超過七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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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登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身後的參謀臉色劇變,慌忙翻查手邊的標準配重冊。答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