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龍涎香的煙氣嫋嫋升起,卻驅不散空氣中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沉悶。
朱平安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身後的殿門緩緩關閉,隔絕了典韋和許褚那兩道如山嶽般令人安心的身影,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
禦案之後,他的父皇,泰昌王朝的主宰者朱乾曜,正垂首批閱著奏折。朱筆在紙上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殿內,顯得格外刺耳。他仿佛沒有看到走進來的兒子,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沒有雷霆震怒,沒有厲聲質問。
這種極致的漠視,比任何狂風暴雨都更令人心悸。它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攫住人的心臟,讓人喘不過氣。
朱平安走到禦案前三步之遙,停下。
他沒有開口辯解,也沒有哭訴請罪。
在朱乾曜那深沉如海的沉默麵前,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因千裡奔襲而略顯淩亂的衣冠,隨即,雙膝一彎,猛地跪了下去。
咚!
第一個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咚!
第二個頭,力量未減分毫。
咚!
第三個頭磕下,朱平安的額角已經滲出了一絲殷紅的血跡,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滑落。
他沒有起身,就那樣直挺挺地跪著,脊梁卻如一杆標槍,刺破了這滿室的壓抑。
禦案後的朱乾曜,終於停下了手中的朱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閱儘天下事的眼眸,第一次正視著自己這個風塵仆仆、額頭帶血的兒子。他的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考量,甚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良久,朱乾曜平靜地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朕知道你是為什麼回來。”
他頓了頓,目光在朱平安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眸子上停留片刻,“你的膽子,比你所有哥哥都大。”
話音落下,他伸出了右手,張開了五根手指,在朱平安的眼前晃了晃。
“朕給你五天時間。”
“五天之內,你若能查明真相,還你母親一個清白,今日你擅離之事,縱馬禁街,衝撞宮門之事,朕既往不咎。”
“五天之後,”朱乾曜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臘月的寒風,“你若查不出來,便自己去宗人府領罪,和你母親一起!”
這番話,是最後通牒,也是一次終極的考驗。它給了朱平安一線生機,卻也將他逼上了懸崖絕壁。
“謝父皇!”
朱平安再次叩首,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沙啞,卻字字鏗鏘,堅定無比。
他知道,這五天,是父皇能給他的最大底線,也是他唯一的機會。
從禦書房出來,朱平安沒有片刻耽擱,徑直帶著早已等候在外的狄仁傑,趕往軟禁母親的清心殿。
清心殿內外,守衛森嚴,氣氛肅殺。見到朱平安,守衛並未阻攔,顯然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推開殿門,柳婉儀正坐在窗前,原本雍容華貴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憔悴與憂慮。當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進殿內時,整個人都愣住了,隨即,眼中湧出淚水。
“安兒!”
柳婉儀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兒子的手,上下打量著,仿佛要確認他是否安好。
“娘,我回來了。”朱平安反手握住母親冰涼的手,聲音沉穩。
母子相見,沒有過多的言語,卻勝過千言萬語。
待情緒稍定,朱平安讓母親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狄仁傑則侍立一旁,垂首靜聽,整個人如同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唯有那雙耳朵微微動著。
“那日,我在禦花園賞花……”柳婉儀的聲音帶著一絲後怕的顫抖,“一個素未謀麵的小宮女端著茶盤走過來,說是皇後娘娘賞的香茗。我當時並未多想,就在我伸手去接那杯茶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