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之後,景雲城外,一片新開墾的田地旁,人頭攢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地中央。那裡,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熟練地駕馭著一頭青牛。
身影是熟悉的,正是那個木匠的兒子,如今的“格物學士”莫非。
他手中的犁,卻是陌生的。
那正是由他的模型完善而來的第一架成品——曲轅犁。
與笨重的老式直轅犁需要兩頭牛費力拖拽不同,此刻,隻一頭青牛,便拉著那造型奇特的曲轅犁,在田地裡走得輕快穩健。犁鏵入土,流暢得如同一條遊魚滑入水中,深褐色的泥土被輕鬆地翻起,向兩側卷開,留下一道整齊而鬆軟的溝壑。
“動了,動了!嘿,你們看那牛,走得跟逛園子似的!”
“這犁頭當真邪門,看著輕飄飄的,吃土卻這麼深!”
人群中發出一陣陣驚歎。
曾經對莫非的模型嗤之以鼻的老木匠,此刻正踮著腳,死死盯著犁轅與犁壁連接處的卯榫結構,嘴裡喃喃自語:“神了……當真是神了……這力道,竟能這麼傳過去……”
“我來試試!”孫伯再也按捺不住,粗著嗓子喊了一聲。
莫非靦腆一笑,將犁把交給了他。
孫伯深吸一口氣,雙手握住那打磨光滑的木柄,學著莫非的樣子,吆喝一聲。青牛邁步,一股遠比想象中要輕巧的力道從犁把傳來。他隻覺身子往前一送,那犁便順滑地向前推進,腳下的土地如波浪般翻開。
“哎喲!”
孫伯隻顧著感受那份前所未有的順暢,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趴在剛翻開的泥土裡,惹得眾人一陣哄笑。他老臉一紅,卻毫不在意,穩住身形後,眼中爆發出的是狂喜的光芒。
他猛地停下牛,轉過身,對著站在田埂上含笑觀望的朱平安,納頭便拜,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的哭腔:“王爺!老漢……老漢服了!徹徹底底地服了!是您給咱們景雲的莊稼漢,請來了一條會耕地的地龍!”
朱平安親自上前將他扶起,心中亦是豪情萬丈。
曲轅犁的成功,意味著景雲的耕作效率將迎來一次質的飛躍。更多的荒地將被開墾,更多的糧食將被種下。他的霸業基石,又夯實了一分。
然而,當晚,書房之內,這份喜悅卻被另一份冷靜的報告衝淡了。
徐光啟與蕭何聯袂求見,兩人的神情都帶著幾分凝重。
“主公,曲轅犁乃不世之功,莫非那孩子,亦是天賜璞玉。”徐光啟首先肯定了白日的成就,但話鋒一轉,“可臣與蕭大人推演之後,發現了一個比農具更深層,也更棘手的問題。”
他將一份寫滿了數據的報告呈上:“地力。”
“地力?”朱平安的眉頭皺了起來。
“正是。”徐光啟的表情嚴肅得像是在討論一場戰役,“主公所賜的神種,無論是土豆還是紅薯,其生長所需的地力,遠超尋常五穀。它們就像是胃口極大的壯漢,一季生長,就能將一塊良田的肥力吸走大半。”
他指著報告上的數據:“臣做過試驗,種過神種的試驗田,若不加以休養和施肥,第二季再種普通作物,產量甚至會比從未開墾過的荒地還要低!這便是竭澤而漁!”
蕭何在一旁補充道:“主公,如今有了曲轅犁,開荒速度倍增。可若是墾出來的地,隻能種一季好糧,便淪為廢土,那我們開墾得越多,為禍越烈。長此以往,不出五年,景雲之地,恐將再無沃土!”
兩人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朱平安心上。
他瞬間明白了。生產工具的革命,帶來了生產力的爆發,而生產力的爆發,又反過來對生產資料——也就是土地本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鏈條,任何一環跟不上,都會導致整個係統的崩潰。
他想到了係統商城裡那些價格高昂的“速效複合肥”,搖了搖頭。那東西隻能解一時之急,絕非長久之計。他要的,是一個可以自我循環,生生不息的農業體係。
“二位先生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朱平安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聲響,“問題就是,肥力不足。那解決之法,自然就是——造肥。”
“正是此理。”徐光啟點頭,“民間亦有農家肥、草木灰之法,但零散不成體係,效率低下,且收集困難,遠不足以支撐整個景雲的大規模耕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