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左侍郎賀誌明,在馬車裡整理了一下自己嶄新的官袍。
他此行,代表的是天子,是朝廷。
他想象過景雲城外,瑞王朱平安率領文武百官,出城十裡相迎的盛大場麵。
然而,馬車停下,車簾掀開,隻有呼嘯的北風和一座冷清的城門。
一個穿著九品官服的小吏,正縮著脖子在城門口等著,看見他們,才連忙小跑過來。
“下官乃景雲王府主簿,奉王爺之命,在此恭候欽差大人。驛館已經備好,請大人們隨我來。”
賀誌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就這?
他身後的副使忍不住發問:“瑞王殿下呢?”
那小吏一臉為難地躬身。“回大人,王爺正與工部官員商議運河冬日施工的要務,實在是抽不開身。王爺吩咐了,萬事以民生為重,怠慢了各位大人,還請海涵。”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卻像一記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賀誌明的臉上。
他壓下心頭的火氣,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算是回應。
驛館確實是最好的驛館,但氣氛卻不對勁。
賀誌明剛踏進院子,就發覺了異樣。
驛館的院牆上,屋頂上,過道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披堅執銳的士兵。
這些士兵身形剽悍,裝備精良,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股肅殺之氣便撲麵而來。
“這是何意?”賀誌明對著引路的小吏,質問。
“哦,賀大人莫怪。”那小吏依舊是那副恭敬又為難的樣子,“近來景雲城人員混雜,王爺擔心衝撞了各位大人,特派戚將軍麾下最精銳的衛隊前來護衛。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名為保護,實為監視。
賀誌明感覺自己不是住進了驛館,而是踏入了一座牢籠。
他揮手讓小吏退下,將自己關在房裡。
接下來的兩天,他嘗到了什麼叫作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派出去的幾名官員,想要私下走訪,了解景雲的“真實”情況。
可他們得到的回報,讓賀誌明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大人,我去了東市,那裡的百姓說,要不是瑞王殿下,他們今年冬天都得餓死。”
“大人,我去了西城的工地,那些民夫乾勁十足,都說王府給的工錢高,還管飽飯,比在家種地強百倍。”
“我裝作行商,與幾個店鋪掌櫃攀談,他們對王府的新商稅法讚不絕口,說以前被層層盤剝,如今稅製簡單透明,生意好做了太多。”
所有聲音,彙成了一句話:瑞王殿下,千歲聖明。
賀誌明將密報緩緩放在桌上,眼神陰沉地看著下屬。“蠢貨。”他沒有提高音量,但那兩個字卻比咆哮更冷,“你們以為本官看不出這是安排好的嗎?本官要的,是找到他安排的‘漏洞’!”
那官員一臉委屈,冷汗直流:“大人,我們……我們真的儘力了。倒也不是全無‘怨言’,卑職找到一個老農,他抱怨說王府發的土豆太大,一頓吃不完,放到第二天就不好吃了。還有一個商戶,抱怨玲瓏閣的商船把運河占了,害他的貨船要排隊……這……這哪裡是怨言,分明是在炫耀啊!”
民間走訪的路被堵死,賀誌明又讓他們去接觸景雲的官員。
結果更是處處碰壁。
戶部的人想去景雲的財政司,被門口的衛兵攔住,說“蕭大人正在核算新政賬目,無暇接待”。
工部的人想去看運河的圖紙,被告知“王大人正在工地,所有圖紙皆是機密,不得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