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福全臉上的肌肉,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扯動著,僵硬地抽搐了幾下。那份捧在手心的、自以為是的得意,瞬間凝固,然後寸寸碎裂。
滿意?
他看著朱平安臉上那燦爛得近乎刺眼的笑容,一時間竟分不清這究竟是天真還是瘋癲。
讓宮裡的內侍去工坊做學徒?體驗風土人情?
讓京營的銳士去當新兵的陪練?叫什麼……磨刀營?
這哪裡是安排,這分明是當著他的麵,把他帶來的刀,拆成了廢鐵,再把廢鐵扔進熔爐裡,準備鑄成自己的犁!
議事廳內,死一樣的寂靜被打破了。
“咳!”
一聲輕咳,來自一直閉目養神的賈詡。他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眸子裡透著一股子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光,慢悠悠地拱手道:“主公此法甚妙。正所謂‘玉不琢,不成器’。陛下送來的都是美玉,我等若隻是供奉起來,豈不是辜負了陛下琢玉成器的一番苦心?依老臣看,此舉不僅能讓京中貴客們強身健體,更能讓他們深刻體會到主公您治下之不易,將來回京,也能在陛下麵前,為主公多美言幾句。此乃忠孝兩全之策啊。”
賈詡每說一句,趙福全的臉色就白一分。
什麼叫忠孝兩全?這分明是把他的路堵死,還用“忠孝”兩塊大石把井口給封了!
他要是敢說個“不”字,那就是質疑陛下的“苦心”,是阻撓瑞王殿下的“忠孝”之舉。
站在朱平安身後的趙雲,嘴角不自覺地向上揚了揚。他原本緊握著槍杆的手,鬆開了。磨刀營,這個詞他喜歡。白馬義從雖精銳,但終究是新練之兵,缺的就是與真正高手過招的血性。這五百京營銳士,簡直是瞌睡送來的枕頭。
而另一邊,剛剛還為錢糧發愁的沈萬三,兩眼放光。他那雙精於計算的眼睛飛快地掃過趙福全,仿佛在估算這一百五十名內侍和廚役一年能省下多少雇工的開銷。他湊到蕭何身邊,壓低聲音,興奮地搓著手:“蕭大人,這可是……這可都是上好的勞力啊!還不花錢!”
蕭何瞥了他一眼,沒說話,但那本一直平整的賬冊上,卻被他的指甲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他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將這六百五十人以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方式,拆分、消化,編入景昌這台巨大的機器中,確保他們既無法串聯,又能在各自的崗位上發揮最大的“價值”。
“趙總管?”朱平安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裡滿是真誠的關切,“您怎麼不說話?可是對本王的安排,有什麼不妥之處?您儘管提,本王一定改進。畢竟,讓父皇的客人們滿意,才是最重要的。”
趙福全的嘴唇哆嗦著,他想說“不妥”,想咆哮,想指著朱平安的鼻子罵他膽大包天。
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能說什麼?
說這些內侍是來監視你的,不是來給你搬磚和泥的?
說這些京營銳士是懸在你頭頂的劍,不是給你當陪練沙包的?
他不能。
因為明麵上,這些人就是皇帝“賞賜”的禮物,是“愛子之心”的體現。
朱平安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熱情”地、“物儘其用”地接受這份“父愛”。
趙福全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送餐的,結果人家不僅把飯吃了,連送餐的盒子、筷子、甚至他這個送餐的人,都想一並留下,拆開來研究研究還能不能派上彆的用場。
他深吸一口氣,那股浸在骨子裡的陰冷,此刻全變成了透心的冰涼。他終於明白,自己,還有養心殿裡的那位陛下,從一開始就打錯了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