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的庭院裡,趙清晏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
清晨的微風拂過柳梢,帶著水汽與草木的芬芳,吹動她身上那件樸素的侍女服。她沒有再去看那座巧奪天工的園林,而是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昨日在王府正堂的每一幕,都清晰地回放。朱平安那輕描淡寫的語氣,那審視貨物的眼神,以及最後那句“沒時間陪她看風景”,像一根根針,紮得她靈魂都在戰栗。
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她引以為傲的計謀,在對方麵前,稚嫩得像孩童的把戲。她試圖激怒對方,結果對方反手就給了她一個永生難忘的耳光。她想用強硬來試探底線,對方卻直接用一種近乎神魔的手段,告訴她,他根本沒有底線。
許久,她睜開眼,那雙眸子裡,所有的屈辱、憤怒和驚恐都已沉澱下去,隻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小翠,耶律休,都進來。”她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
早已在門外等得心急如焚的兩人連忙跑了進來。看到公主這副模樣,耶律休心中更是咯噔一下,生怕她想不開。
“從現在起,換回來。”趙清晏看著驚魂未定的小翠,一字一句地說道。
“啊?”小翠沒反應過來。
“脫下你身上的公主服,穿上我的。從這一刻開始,我,是鴻煊王朝三公主,趙清晏。你,是我的貼身侍女,小翠。”她的話語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實。
耶律休渾身一震,終於明白了公主的意思。這是……不裝了。
小翠如蒙大赦,又嚇得麵無人色,手忙腳亂地就要去解自己的衣帶。
“不必了。”趙清晏抬手製止了她,“去我的房間,把我那件月白色的宮裝取來。”
她轉身,平靜地看著耶律休:“正使大人,備一份國書。以鴻煊使團的名義,正式告知瑞王府,鴻煊三公主趙清晏,已至景昌。另外,通知使團所有人,巴圖他們回來之後,全部禁足。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踏出驛館半步。”
看著眼前這個氣勢陡然一變的公主,耶律休仿佛又看到了在鴻煊皇宮中,那個運籌帷幄、讓幾位皇子都頭疼不已的三公主殿下。他心中的不安,竟奇異地平複了許多。
“是!臣,遵命!”他躬身行禮,這一次,是發自內心的敬服。
與其在彆人的劇本裡扮演一個小醜,不如掀翻棋盤,用自己的身份,重新開始。哪怕,開局已經陷入了絕對的劣勢。
……
瑞王府,書房。
“主公,有意思了。”陸柄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將一封密報呈上,“那位鴻煊公主,不裝了。今天一早,就和她的侍女換回了身份,還讓耶律休遞來了正式的國書。”
朱平安正在看王景送來的運河二期工程圖紙,聞言連頭都未抬,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一旁的賈詡正捧著個小茶壺,滋溜滋溜地喝著,聞言嘿嘿一笑,乾癟的臉上褶子都舒展開了。“有意思,有意思。這小丫頭,挨了兩頓胖揍,總算學聰明了點。知道躲在丫鬟皮後麵沒用,索性把狼皮亮出來了。”
荀彧則眉頭微蹙:“主公,她此舉,看似是認輸,實則也是一種進逼。以公主之尊,正式遞交國書,我們若再以之前的態度對她,於禮不合,傳出去,有損我泰昌國威。”
“文若說得不錯。”朱平安放下圖紙,端起茶杯,“之前她是個‘丫鬟’,我怎麼揉捏她,都是主子教訓下人,天經地義。現在她是公主,我再讓她端茶倒水,那就是外交羞辱了。”
他看向賈詡:“文和,你怎麼看?”
賈詡把茶壺放下,用袖子擦了擦嘴,老神在在地說:“老夫看,這叫‘以退為進’。她知道硬的碰不過主公,索性就按規矩來。她現在是公主了,主公您總不好再把她關在籠子裡不見吧?隻要見了麵,她就有機會。不過嘛……”
老狐狸拖長了聲音,渾濁的眼睛裡閃著精光:“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想講規矩,那咱們就陪她好好講講。就怕她……講著講著,發現咱們景昌的規矩,和她們鴻煊的,不太一樣。”
朱平安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個躲在暗處使絆子的對手,遠比一個站在明處講規矩的對手要麻煩。他用那座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園林,就是要逼她從暗處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