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休的眼角狂跳,他上前一步,聲音都變了調:“公主,您瘋了嗎?”
這話已是僭越,但他顧不上了。鴻煊使團此行,背負著整個王朝的期望,是為了榨取利益,是為了彰顯國威。可現在,公主竟然要用鴻煊最寶貴的戰略資源——戰馬,去換取兩種……農作物?
這要是傳回朝中,他耶律休會被禦史的唾沫淹死,公主殿下也會淪為整個鴻煊的笑柄。
“我從未如此清醒。”趙清晏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簷,看到那些田間勞作的身影,聽到書院裡傳出的琅琅書聲。
“公主,三萬匹戰馬,足以裝備三個萬人騎兵隊!有了它們,我們能踏平泰昌的任何一座邊城!用它們去換幾顆泥地裡刨出來的東西,這……”
“然後呢?”趙清晏打斷了他,聲音很輕,卻像一塊冰,砸在耶律休心頭。“踏平一座邊城,我們能得到什麼?一座空城,一些財物,還有成千上萬仇視我們的泰昌子民。我們能守住嗎?守城的糧草從哪裡來?還不是要從鴻煊千裡迢迢運來?一場勝仗的消耗,足以讓十萬牧民勒緊褲腰帶過冬。”
她轉過身,終於正視著這個忠心耿耿卻視野局限的臣子。
“正使大人,你可知,一畝地產出三千斤土豆,意味著什麼?”
耶律休一愣,下意識地答道:“意味著……能養活很多人。”
“是能養活十個我們的人!”趙清晏的聲音陡然拔高,“朱平安治下的一個農夫,一年的產出,能養活我們一個百人隊!我們拿什麼跟他打?用我們那些餓著肚子、靠劫掠為生的騎兵,去對抗他那些吃得飽、穿得暖、為保衛家園而戰的士兵嗎?”
她走到耶律休麵前,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你看到的,是三萬匹戰馬。我看到的,是鴻煊未來三十年的國運!戰馬可以再生,土地卻不能。當我們的勇士還在為了一口肉食拚殺時,朱平安的學子們,已經坐在窗明幾淨的學堂裡,學習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這,才是最可怕的差距!等這些孩子長大了,我們鴻煊拿什麼來抵擋他們?”
耶律休被這番話震得連連後退,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一直以為,鴻煊的敵人是泰昌的軍隊,是那些腐朽的世家。他從未想過,真正的敵人,可能是田裡的一種作物,是一座鄉下的書院。
“照我說的去辦。”趙清晏的語氣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這是命令。”
耶律休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頹然地垂下頭,深深一躬:“臣……遵命。”
當這份由鴻煊三公主親筆署名的盟約草案,擺在朱平安的書桌上時,書房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發了!發了!主公,咱們打劫了鴻煊的國庫!”沈萬三兩眼放光,一把搶過那份草案,激動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三萬匹上等戰馬!我的老天爺!這得值多少銀子?這公主的腦子是被咱們那園子裡的石頭給砸了嗎?這種好事她都乾得出來?”
他掰著手指頭,嘴裡念念有詞,算到最後,整個人都快幸福得暈過去了。
賈詡端著茶壺,慢悠悠地吹了口氣,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狐疑:“事出反常必為妖。這小丫頭前倨後恭,變化如此之大,怕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主公,不可不防。或許,那些戰馬都是些老弱病殘,又或者,她隻是以此為幌子,拖延時間。”
荀彧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鏡,沉聲道:“文和先生多慮了。以鴻煊人的驕傲,斷然做不出以次充好的事,那比戰敗更讓他們蒙羞。依彧之見,這位三公主是真正看到了我們景昌的潛力,知曉了武力之外的差距,才做出的決斷。她很聰明,也很果決。”
“聰明?”賈詡嘿嘿一笑,“聰明人會做這種虧本的買賣?用傳家寶刀換彆人家的一袋米?老夫看不懂。”
“她換的不是米,是能種出米的種子。”一直沉默的狄仁傑開口了,他指著草案的末尾,“主公請看,她要的不僅是種子,還有‘耕種之法’。這說明,她已經想到了問題的核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這是要從根本上,學習我們,模仿我們。”
一時間,書房內眾說紛紜。
沈萬三堅持這是天上掉餡餅,必須馬上接手。
賈詡認為這是糖衣炮彈,得把糖衣舔乾淨了再看。
荀彧和狄仁傑則覺得,這是鴻煊一次痛苦而明智的戰略轉向,需要謹慎應對。
朱平安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用指節有節奏地叩擊著桌麵,清脆的響聲讓嘈雜的書房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