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之那句“了結她”如同三九寒冰,瞬間凍結了賀老夫人臉上最後一絲僥幸。她枯槁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渾濁的眼珠裡倒映著白芷屍煞那青黑冰冷的身影,仿佛看到了索命的無常。
“不……你不能……”她喉嚨裡擠出破碎的哀求,試圖向後蜷縮,但身後是冰冷的假山碎岩,退無可退。“老身……老身願奉你為主!獻上賀府百年積累!隻求……”
白芷屍煞沒有給她說完的機會。
她動了。
動作並不快,甚至帶著一種儀式般的莊重與死寂。那隻纏繞著鏽蝕鐵鏈、半骨半肉的右手,如同穿透一層薄霧般,輕鬆探入了賀老夫人倉促間凝聚的、稀薄搖曳的綠色邪光之中。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鳴,隻有令人牙酸的、如同熱刀切牛油般的細微聲響。賀老夫人的護體邪光連一瞬都沒能阻擋,便如同被戳破的水泡般湮滅。
那隻青黑色的手掌,精準地印在了賀老夫人的心口。
“呃!!!”賀老夫人的眼睛猛地凸出,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難以置信。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苦修多年積攢的邪元、汲取了無數生機才維持的壽命,正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製地朝著那隻手掌瘋狂湧去!
那是一種比她修煉的邪術更加霸道、更加徹底的掠奪,帶著一種屬於死亡本身的、不容抗拒的法則力量。
她想掙紮,想尖叫,想催動最後的秘法同歸於儘,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枷鎖捆縛,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乾癟的皮膚迅速失去最後的光澤,變得如同陳年樹皮般灰敗開裂,體內的生機如同退潮般飛速流逝。
白芷屍煞俯下身,燃燒著幽藍鬼火的臉龐湊近賀老夫人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孔,用那混合著水流咕嚕與金屬摩擦的詭異聲音,低語了一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話:
【娘親留下的護身符……是你親手毀掉的……為了煉化我的怨氣……】
賀老夫人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大小,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悔恨與絕望。這個秘密,她以為早已隨著那個女人的死去而埋葬!
下一刻,她身體猛地一僵,所有的生機在瞬間斷絕。那具乾癟的屍體迅速變得漆黑,然後如同被風化了千年的枯木,從被手掌按住的胸口開始,寸寸碎裂、崩塌,最終化作一灘散發著濃烈惡臭的黑色粉末。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吹過,將這最後的痕跡也徹底抹去,仿佛這世間從未存在過這樣一個心如蛇蠍的老虔婆。
大仇,終於得報。
白芷屍煞緩緩直起身,周身的怨氣如同潮水般翻湧不息,眼窩中的鬼火明滅不定。大仇得報的快意、失去目標的茫然、以及漫長歲月積累的疲憊,種種情緒在她那已非人的軀殼內激烈衝撞。
她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一座驟然失去目標的複仇雕像,冰冷的殺意與深沉的死寂交織彌漫。
現場一片寂靜。
荷花池的水不再翻湧,恢複了死水般的幽暗。那些被地縛靈占據的傀儡茫然地站在原地,失去了賀老夫人的控製,它們眼中隻剩下地縛靈們本身的驚恐與無措。
幾個膽子稍大的地縛靈,甚至開始試圖脫離這傀儡軀殼,卻被殘存的契約之力束縛,發出無聲的尖嘯。
海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下來,抬手抹去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她看著賀老夫人徹底湮滅的地方,低聲啐了一口:“報應!”
葦綃將短刃插回鞘中,活動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腕,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總算把這老妖婆送走了,再打下去,我這把骨頭都要散架了。”
辛夷放下唇邊的短笛,悠揚的笛音戛然而止。她快步走到朝顏身邊,關切地扶住她:“朝顏,你感覺怎麼樣?”
朝顏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恢複了清明,她虛弱地靠在辛夷身上,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礙,目光卻忍不住投向場中那道白色的身影和那恐怖的屍煞。
芙蓉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血腥與焦糊味的空氣,一直緊蹙的眉頭終於緩緩舒展。她看向祁淮之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敬佩,也有劫後餘生的慶幸。無論如何,這場噩夢,似乎終於結束了。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彙聚在場地中央。
祁淮之感受著雙眼傳來的、如同被無數細針反複穿刺的灼痛,一步步走向白芷。他的腳步很穩,踏在狼藉的地麵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儘管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因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而顯得有些紊亂,但那股曆經靈魂蛻變後沉澱下來的沉靜與強大,卻如同無形的力場,籠罩了全場,讓人無法忽視。
他在白芷麵前數步遠處停下。這個距離,既能表達尊重,也足以應對任何突發狀況。
“白芷。”他再次呼喚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平和,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抵達對方那被怨恨與迷茫充斥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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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屍煞微微偏頭,燃燒的鬼火“看”向他。沒有攻擊的意圖,但也沒有絲毫暖意,隻有一片亙古寒冰般的死寂與空洞。周身的怨氣隨著她的注視,緩緩流動,如同擇人而噬的黑暗沼澤。
祁淮之知道,此刻是決定白芷最終歸宿的關鍵。複仇的執念是她存在的基石,如今基石崩塌,她可能就此靈性潰散,重歸天地;也可能因失去目標而徹底失控,化為隻知毀滅的凶煞,屆時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這些在場的活人。
他不能讓她消散,那是對這苦難靈魂的另一種殘酷。他更不能讓她失控,那將違背他“白騎士”的本心,也將讓剛剛結束的戰鬥失去意義。
他需要引導她,給她一個新的“錨點”,一個能承載她滔天怨恨與強大力量,卻又不會危害無辜的歸宿。
他沒有立刻提出契約,那顯得太過功利,也太過輕慢。他選擇先認可她的複仇,再理解她的處境,最後,為她描繪一條新的道路。
“你的仇,報了。”祁淮之緩緩說道,語氣肯定,不容置疑,仿佛在宣讀最終的判決,“賀家滿門,罪有應得。你所承受的苦難,他們已用魂飛魄散償還。”
白芷屍煞周身的怨氣,似乎因這句斬釘截鐵的認可,而略微平複了一絲翻湧的勢頭。那燃燒的鬼火,專注地“凝視”著他。
“但你的恨,尚未平息。”祁淮之話鋒一轉,那雙空洞卻仿佛能映照出靈魂本質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怨氣的屏障,看到了她內心深處那並未因複仇而消弭的、對這世道的冰冷絕望。
“這怨恨,源於不公,源於迫害,源於這世間對弱者的踐踏。它已與你融為一體,是你的力量,也是你的枷鎖。”
他微微抬起手,掌心向上,動作自然而從容,並非乞求,更像是一種展示與邀請。他的目光掃過這殘破汙穢的賀府,也仿佛投向了更遠方,那片充斥著未知與黑暗的無限世界。
“你甘心嗎?”他問,聲音不高,卻帶著直擊心靈的力量,“甘心帶著對這汙濁世道的徹骨怨恨,就此消散,歸於虛無?讓這用痛苦與死亡換來的力量,隨同這腐朽之地一起埋葬?”
白芷屍煞沉默著,鬼火在她眼窩中明滅跳動,周圍的怨氣如同有生命的觸須般緩緩搖曳,顯示出她內心的激烈掙紮。
祁淮之向前踏出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他聲音依舊平靜,卻注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蠱惑與絕對自信的力量:
“你的力量,不該隻用於毀滅一座賀府。這世間,如賀家這般藏汙納垢、視人命如草芥之地,絕非僅有。還有更多的冤屈未被昭雪,更多的不公正在上演。”
他攤開的掌心上,仿佛承載著無形的重量。
“跟我走。”
“我帶你,離開這囚禁你的牢籠,去看更廣闊的天地。我予你機會,去審判更多……該殺之人。”
“你的怨恨,你的力量,不應困於此地。它們應當成為斬向黑暗的利刃,成為衡量罪惡的尺規。”
“在我身邊,你可為修羅,執掌死亡,卻非濫殺,而是……代天行罰。”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火焰,既帶著審判的嚴酷,又蘊含著一種奇特的、賦予新生的希望。他沒有許諾安寧與救贖,那對白芷而言是虛偽的。
他許諾的是戰鬥,是審判,是將她的痛苦與力量,轉化為滌蕩汙穢的權柄。他將自己擺在了一個“同行者”與“指引者”的位置,為她描繪了一條超越複仇的、充滿力量與目的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