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之從檔案室出來,反手輕輕帶上門,那聲輕微的“哢噠”響在過分安靜的走廊裡,帶著一種終結的意味。
心底那因“祁熙年”這個名字而起的、無根的波瀾,在檔案室一無所獲的搜尋後,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沉澱為一種更加沉悶、更加粘稠的東西,淤塞在他的胸腔。
理智值70。他清晰地感知著那條界線。思維的齒輪像是生了鏽,轉動起來帶著晦澀的摩擦聲,一種莫名的煩躁感如同低氣壓,籠罩著他的意識。
但他依然是祁淮之,那個即使身處絕境也能維持表麵體麵的祁家繼承人。隻是,那層慣常的、溫和有禮的偽裝,此刻似乎薄了幾分,底下屬於他本性的、冰冷的倨傲與不耐,正隱隱透出棱角。
他沒有在走廊停留,徑直下樓。目光掃過客廳,陽光將一切鍍上虛假的金邊,昂貴,整潔,了無生氣。他無視了餐廳裡那份依舊“恰好”溫熱的早餐,牛奶杯邊緣氤氳的熱氣在他看來,不過是程序設定的又一個無聊把戲。
他要探索,不是漫無目的地觀察這個世界的“異常”——那是彈幕裡那些看不見的旁觀者熱衷的事情。
他的目標明確:找到線索,任何能解釋他異常情緒,或能指向這個循環核心破綻的線索。這個家,這個被精心複刻的牢籠,必然存在著邏輯無法自洽的裂縫。
他首先走向書房——他父親通常待的地方。紅木書桌寬大厚重,文件堆放整齊。他拉開抽屜,裡麵是分類清晰的文具,幾枚昂貴的鋼筆,一切符合一個成功商人的身份。
但他的指尖在觸碰到一盒雪茄時停頓了一下。他記得,在他十六歲那段家庭關係冰冷的時期,父親因為一場小病,遵醫囑早已戒了雪茄,直到他成年後很久才偶爾重新拾起。
一個細微的時間錯位。無關痛癢,但像一粒沙,落入了認知的齒輪。
【主播在翻他爸的書桌?這禮貌嗎?】
【祁神的直播間還有萌新?在副本不找線索,是準備找死不成?】
【可是感覺他動作好理所當然,好像在自己家……呃,這確實是他家。】
【他表情好冷,跟昨天那種溫和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是理智值下降的影響嗎?感覺他本性露出來了?】
祁淮之麵無表情地合上抽屜,仿佛剛才的發現不值一提。他轉身走向酒櫃,玻璃櫃門後陳列著各色名酒。
他記得其中有一瓶勃艮第,是某年父親生日時,母親難得親自挑選的禮物,後來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中被父親砸碎了。而此刻,那瓶酒完好無損地立在原處,標簽嶄新。
又一個被“修正”的傷痕。這個副本,在抹除不完美的記憶。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譏誚的弧度。真是……用心良苦。
離開書房,他步入母親的畫室。畫架上蒙著白布,他伸手掀開——下麵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風景油畫,筆觸嫻熟,色彩明媚。
但他記得,母親在那個時期,因為另覓新歡,早已擱置畫筆多年,畫室裡堆滿了她購回的、卻從未打開過的畫材包裝箱,而非如此勤奮。
他走到窗邊,看向花園。園丁不在——或者說,這個時間點,園丁這個角色尚未被“激活”。
草坪翠綠均勻,花圃中的花朵盛開得毫無瑕疵,色彩飽和得像是用最豔麗的顏料直接塗抹上去的。沒有一片枯葉,沒有一朵殘花,甚至沒有一隻蝴蝶或蜜蜂。絕對的完美,意味著絕對的虛假。
【這花園絕對假的吧?花葉都快開成高鋸齒高畫質了。】
【像遊戲裡渲染出來的場景,一點雜質都沒有。】
【主播看花園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堆垃圾……能不能用這種眼神看我?】
【樓上哪來的變態?嘿嘿,我也要】
【你們簡直就是一群瘋子,他這種人有什麼好喜歡的?如果你們真的和他相處過,就知道他這種人就是自傲,從來不會把彆人放在眼裡,就算你再努力,他都不會正眼瞧你的】
【樓上好像那個破防的毒唯】
【放屁,你們才是毒唯,我根本就不喜歡他!】
祁淮之收回目光,不再浪費時間去“欣賞”這虛假的布景。他需要更核心的東西。
他來到一樓的偏廳,這裡擺放著一架三角鋼琴。他走過去,掀開琴蓋,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按下一個琴鍵。
“咚——”
一個孤立的音符在寂靜中回蕩,音色標準。
他又連續按下幾個琴鍵,一段不成調的旋律響起。聲音本身沒有問題,但……太乾淨了。沒有鋼琴內部機械運作的細微雜音,沒有琴弦共鳴帶來的空氣震動感,這聲音像是直接從高級音響裡播放出來的采樣,完美,卻缺乏靈魂。
他猛地合上琴蓋,發出“嘭”的一聲重響,在過分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突兀。這粗暴的舉動與他平日裡示人的優雅形象大相徑庭,卻透露出他此刻壓抑的煩躁與對這一切虛假造物的極度不耐。
【哇,他剛才是不是發脾氣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動作好帥!但也好嚇人!感覺他耐心耗儘了。】
【果然有錢大少爺的本性露出來了,之前都是裝的吧?】
【我都說了他本性就是這樣的,你們還不相信我】
他像個挑剔的檢閱官,繼續在這個龐大的“模型屋”裡穿梭。
他檢查牆上的開關,每一次按下,燈光都會以完全相同的亮度、毫無延遲地亮起。
他打開水龍頭,水流的大小、溫度、甚至流淌的聲音都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他甚至去查看了電表箱,裡麵的指針紋絲不動,仿佛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或者,能量消耗本身就是一個笑話。
所有這些細節,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這個世界的非自然性。它不是一個活著的、有機的環境,而是一個被設定好所有參數的、巨大的程序。
最終,他停在了那麵巨大的、正對著樓梯的裝飾鏡前。鏡麵光潔,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身影——那張糜豔現在卻略顯蒼白的臉,緊抿的薄唇,以及那雙黑眸中再也無法完全掩飾的、冰冷的審視與一絲……瀕臨失控邊緣的倨傲。
他盯著鏡中的自己,仿佛要通過這雙眼睛,看穿籠罩在這個世界上空的、無形的規則之網。
探索結束了。他沒有找到關於“祁熙年”的任何線索,那個名字帶來的空洞依舊存在。
但他收集到了足夠多的“證據”,證明了這個世界的虛假。這些證據瑣碎,孤立來看或許微不足道,但彙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強大的、令人窒息的認知——他被困在了一個精致的、為他量身定製的騙局裡。
而打破這個騙局的關鍵,他似乎觸摸到了一點邊緣——矛盾。
存在於細節中的、與現實記憶不符的時間錯位和行為邏輯。隻是,那個最致命、最能一擊即潰的核心矛盾,尚未被他捕捉到。
他轉身,不再看鏡中的虛像。該去“公司”了。或許在那裡,在這個將他強行按在“祁總”身份上的地方,他能找到那個最終的答案。
——
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將那座華麗而空洞的半山彆墅隔絕在身後。祁淮之沒有立刻發動引擎,他修長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真皮包裹的輪廓。
理智值70帶來的滯澀感依舊縈繞不去,像一層透明的薄膜隔在他與這個世界之間,讓一切感知都帶著模糊的毛邊。
他需要去“公司”。不是因為他認同這個身份,而是因為“去公司”是這個循環劇本裡既定的一環。他要順著這條線,看看這個虛擬的世界,還能演出怎樣蹩腳的戲碼。
鑰匙擰動,引擎發出低沉平穩的轟鳴。他緩緩將車駛出車庫,彙入清晨的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