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幫你解決所有債務,包括你養父的,以及……”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雨幕,看到了那座在風雨中飄搖的孤兒院,“……那家孤兒院的危機。”
林未晞屏住了呼吸,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疑慮交織在一起。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她懂。
“條件是,”沈清許向前逼近一步,她們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那冷冽的香氣混合著雨水的清新,強勢地湧入林未晞的感官,“和我結婚,為期一年。”
林未晞猛地抬起頭,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收縮,幾乎以為自己因為寒冷和驚嚇出現了幻聽。結婚?和一個第一次見麵的、如此……如此遙不可及的女人?
沈清許看著她臉上毫不掩飾的驚愕和難以置信,並沒有任何意外。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商業合作條款,然而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林未晞的心上。
“我需要一個能讓家族閉嘴的‘沈太太’,一個足夠乾淨、也足夠需要這筆錢,不會糾纏不清的合作夥伴。你不必履行任何夫妻義務,隻需要在必要場合配合我演戲。一年後,你可以帶著足夠你和你重視的那家孤兒院安穩生活的錢,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徹底消失在我的世界。”
她微微俯身,靠近林未晞的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冰冷而清晰地補上最後一句:
“對你而言,這是一筆交易。用你一年的自由和名義,換取你和你所在乎的那些人的未來。很公平,不是嗎?”
雨,冰冷地拍打著地麵。那個“不堪的提議”,如同驚雷,在林未晞混亂的世界裡炸開,帶來毀滅,也帶來了一絲……她不敢去深想的、危險的生機。
“為……為什麼是我?”林未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像是風中殘燭最後的火苗。她仰著頭,雨水和未乾的淚痕混在一起,在她蒼白的臉上留下蜿蜒的痕跡。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滿了巨大的困惑、屈辱,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希冀。
她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女人,如同高懸於九天之上的寒月,清冷、遙遠、不可觸及。而她,隻是泥濘中掙紮求存的蜉蝣。她們的人生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沈清許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林未晞臉上,像是在審視一件藝術品的細節,又像是在透過她,看向某種自己需要的東西。酒吧門口變幻的霓虹燈光偶爾掠過她深邃的眼眸,映出其中複雜難辨的流光。有審視,有算計,或許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這份純粹掙紮的短暫動容。
雨勢似乎小了一些,從傾盆大雨變成了綿密的雨絲,給這冰冷的夜晚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司機依舊儘職地舉著傘,為沈清許隔絕出一片乾燥優雅的空間,而林未晞,則完全暴露在潮濕的空氣裡,單薄的身軀在夜風中微微發抖,對比鮮明得刺眼。
沈清許的視線下移,落在了林未晞緊緊攥著衣角的手上。那雙手指纖細,指甲修剪得很乾淨,但指關節卻因為用力而泛白,透露出主人內心的驚濤駭浪。她的目光又掃過林未晞濕透的帆布鞋,和那個看起來空空如也的舊背包。
“因為你足夠乾淨。”沈清許終於開口,聲音比這雨夜更涼,字句清晰,砸在林未晞的心上,“背景簡單,沒有複雜的社交圈,不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她的語氣公事公辦,像是在陳述一份背景調查報告。“也因為你足夠需要這筆錢。”她繼續說著,目光重新對上林未晞的眼睛,那裡麵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冷靜,“需要到……可以接受這樣一份契約,不會在結束後糾纏不清。”
這話語像冰冷的針,刺破了林未晞心中最後一點僥幸。是的,她需要錢,迫切需要。為了院長媽媽,為了孤兒院的孩子們,也為了擺脫那個如同附骨之疽的養父帶來的債務。她的尊嚴,在這赤裸裸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廉價。
然而,就在林未晞的心沉入穀底,被巨大的羞恥感淹沒時,沈清許卻做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動作。
她微微側身,將自己身上那件質感厚重的黑色羊絨大衣脫了下來。動作間,帶起一陣冷冽的香氣。然後,在林未晞怔然的目光中,她上前一步,將那件還帶著她體溫和氣息的大衣,輕輕地、卻不容拒絕地披在了林未晞冰冷僵硬的肩膀上。
瞬間,一股混合著冷香和溫暖的氣息將林未晞緊緊包裹。
那溫暖並不熾熱,卻像一道細微的電流,穿透了她濕透的、冰涼的衣物,直達肌膚,讓她控製不住地輕輕顫抖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暖意,與女人冰冷的話語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林未晞更加迷茫。
沈清許的手指在為她攏緊衣領時,不經意地碰到了林未晞冰冷的脖頸。那觸感一掠而過,快得像是錯覺,卻留下了一小片奇異的灼熱感。
“我不需要愛情,林未晞。”沈清許垂眸看著她,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林未晞能看清她長睫上極細微的水汽,“我隻需要一個合適的‘合作夥伴’,讓那些試圖插手我婚姻和人生的人閉嘴。而你,是目前最符合條件的人選。”
她的解釋依舊冰冷理智,但肩上那件昂貴大衣帶來的重量和溫度,卻像是一個無聲的、矛盾的注解。它似乎在說,即便是一場交易,她也並非全然冷酷。
“一年。”沈清許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蠱惑人心的力量,“隻需要一年。你可以拯救你在乎的一切,然後帶著足夠的資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開始你真正的人生。這個選擇,並不難做。”為什麼不選彆人?偏偏是狼狽不堪的她?
這一刻,林未晞似乎隱約觸碰到了一點答案的邊緣——正因為她一無所有,正因為她深陷泥潭,所以才更容易被掌控,也更容易……被丟棄。而肩上這件大衣的溫暖,究竟是出於上位者一絲憐憫的施舍,還是……一場精心計算的心理戰術?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敲打著地麵,也敲打著林未晞混亂的心。那聲“為何是我”的疑問,似乎得到了回答,又似乎引出了更多、更深的迷惘。
頂層公寓的寂靜,與酒吧門口的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水中暈染開一片模糊的光海,如同被打翻的調色盤,華麗卻冰冷。雨聲被高級的雙層玻璃隔絕,隻剩下沉悶的、遙遠的回響,更襯得室內一片死寂。
這裡大得驚人,也空得驚人。極簡的裝修風格,黑白灰的主色調,所有物品的擺放都像經過精密測量,纖塵不染,沒有一絲煙火氣。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清冷的、類似雪鬆和舊書的氣息,那是屬於沈清許的味道,強勢地占據著每一個角落。
林未晞拘謹地坐在寬大得能將她完全吞沒的皮質沙發上,肩上還披著那件昂貴的羊絨大衣,殘留的體溫如同幻覺,包裹著她冰冷的身體。與這奢華環境格格不入的,是她腳邊那個濕漉漉的、顯得無比寒酸的帆布背包,以及她沾著泥點的帆布鞋在地毯上留下的淡淡水痕。
沈清許從書房出來,手中拿著一份不算太厚,卻仿佛重若千鈞的文件。她走到林未晞麵前,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將那份文件輕輕放在她麵前的玻璃茶幾上。
冰冷的玻璃桌麵,倒映著天花板上流線型的燈帶,也倒映出林未晞蒼白而惶惑的臉。
“這是契約。”沈清許的聲音在空曠的客廳裡顯得格外清晰,“第十頁,簽名處。”
林未晞的目光落在那一遝白色的紙張上。黑色的宋體字密密麻麻,條款清晰,權責分明,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網。她伸出手,指尖因為寒冷和緊張而微微顫抖,輕輕翻動紙頁。甲乙雙方,權利義務,保密條款,違約賠償……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紮進她的眼裡。
她看到了那個數字,沈清許承諾會支付給她的、足以讓孤兒院未來數年無憂、也能讓她徹底擺脫過往泥潭的數字。也看到了那個期限,一年,三百六十五個日夜。
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第十頁末尾,那條空白的橫線上。橫線旁邊,沈清許的名字已經簽好。她的字跡如其人,鋒利、冷峻、力透紙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現在,輪到她了。林未晞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裡的哽咽和心臟瘋狂的擂動。她從自己的舊背包裡,摸索出一支最普通的中性筆。塑料的筆杆,因為常年使用已經被磨得有些光滑。這支筆,曾畫過她夢想的草圖,記過她生活的賬本,如今,卻要用來簽署一份出賣自己一年名義和自由的契約。
沈清許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她。她沒有催促,也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隻是像一個耐心的獵手,等待著獵物自己走進預設的陷阱。她的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林未晞的眼前,飛快地閃過許多畫麵:院長媽媽疲憊而充滿希望的眼神,孤兒院裡孩子們純真的笑臉,養父追債時猙獰的嘴臉,以及……眼前這個女人冰冷深邃的眼眸,和她披在自己肩上那件帶著溫度的大衣。
屈辱、無奈、掙紮,還有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對那點短暫溫暖的貪戀,種種情緒在她心中激烈地翻滾、撕扯。
最終,所有的畫麵都定格在孩子們渴望的眼神上。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多了一絲決絕的清明。像是即將獻祭的羔羊,終於認命。
筆尖,落下。她一筆一劃,極其緩慢地,在那條橫線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未晞。
她的字跡娟秀,帶著一種藝術生的靈氣,此刻卻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僵硬。三個字,寫完了她過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也開啟了一段完全未知的、吉凶未卜的未來。
就在她寫完最後一筆,抬起筆尖的瞬間——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從她眼角滑落,掙脫了睫毛的阻攔,直直地、精準地滴落在剛剛簽好的名字上。“啪嗒。”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響,在極致的寂靜中卻被無限放大。
溫熱的淚珠迅速在紙張上暈開,模糊了墨跡,也模糊了那個剛剛寫下的、代表著她的符號。像一朵突然綻放的、悲傷的花。
林未晞愣住了,看著那團小小的水漬,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融化的尊嚴和未來。一直靜立一旁的沈清許,目光也落在了那滴淚痕上。
她的眼神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那滴眼淚,像是一顆突然投入冰湖的火種,帶來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她看著女孩低垂的、微微顫抖的脖頸,那節頸骨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幾秒後,沈清許忽然動了。她伸出手,卻不是拿起那份契約,而是從西裝口袋裡,取出了一方折疊得整整齊齊的、質地柔軟的真絲手帕。純白的顏色,沒有任何花紋,一如她本人的簡潔。
她俯下身,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生硬,但指尖隔著絲帕觸碰到林未晞臉頰時,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拒絕的力道,輕輕揩去了她眼角殘留的濕意。
那觸感冰涼而細膩。然後,她的手轉向茶幾,用那方手帕乾淨的一角,極其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吸乾了簽名旁那滴刺眼的淚漬。她的動作很專注,仿佛在處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生怕弄壞了這份重要的文件。
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身,將那塊沾染了淚痕的手帕隨意地攥在掌心,看也沒看,便收了起來。
“契約成立。”
她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冷靜,聽不出任何波瀾。她拿起那份文件,目光掃過那個被淚水浸潤過、墨跡略顯深重的簽名,眼神深邃如夜。
“從這一刻起,你就是沈太太了。”
窗外,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烏雲散開,露出一彎清冷的月亮,將朦朧的光輝灑向這座剛剛被洗滌過的城市。一個新的身份,一段被契約綁定的人生,就在這個夜晚,伴隨著一滴無聲的淚,正式開啟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