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許在門關上的瞬間,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了下來。她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在無人看見的角落裡,允許自己流露出片刻的、真實的脆弱。而門外,林未晞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自己急促的心跳,腦海裡反複回響著沈清許那句“覺得特彆冷”。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長,逐漸清晰。
她不能再隻是送湯,不能再隻是說些無用的安慰。她必須做點什麼。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哪怕能帶來的幫助隻是杯水車薪。她也要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在麵對這場寒冷的風暴。
從沈氏集團大樓回到空蕩的彆墅,林未晞心中的那個念頭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如同藤蔓般瘋狂滋長,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沈清許站在落地窗前那個疲憊孤寂的背影,和她那句輕若歎息的“覺得特彆冷”,反複在她腦海中回放。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環顧著這個寬敞、精致卻缺乏人氣的空間。這裡的一切,都打著沈清許的烙印,冰冷,高效,秩序井然。可那個賦予這裡靈魂的人,此刻卻在風暴中心獨自掙紮。
她林未晞有什麼?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龐大的資源,無法在資本市場上與那些嗜血的巨鱷抗衡,也無法在董事會上為她穩住局麵。
她隻有自己。
還有……那些沈清許給她的,以及她自己一點點攢下的,對於普通人而言或許還算可觀,但在沈清許麵臨的巨大資金缺口前,可能隻是杯水車薪的……積蓄。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變得無比清晰和堅定。
她幾乎是立刻行動起來,快步走進書房,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登錄網上銀行。她仔細核對著幾個賬戶裡的餘額——有沈清許按照契約每月劃給她的、她幾乎沒怎麼動用的“薪酬”,有她這些年接稿、賣畫辛辛苦苦攢下的稿費,還有一小部分,是孤兒院院長媽媽當年偷偷塞給她、讓她應急用的,她一直沒舍得動。
所有數字加在一起,是一筆對她而言不小的數目,是她這些年所有的依靠和底氣。
沒有一絲猶豫。
她找出自己的銀行卡,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印著向日葵圖案的信封,將卡小心地放進裡麵。然後,她拿起筆,在信封的背麵,鄭重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六個數字——沈清許的生日。
做完這一切,她將信封緊緊握在手裡,仿佛握著的不隻是一張卡,而是自己全部的心意和孤注一擲的勇氣。
她不知道這點錢能起到多大作用,或許連填補一個微小的漏洞都不夠。但她知道,她必須這麼做。她不能讓沈清許一個人麵對那片冰冷的戰場,哪怕隻是送去一塊小小的、可能毫無用處的炭火。
晚上,接近淩晨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然後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響動。
沈清許回來了。林未晞立刻從沙發上站起身,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門被推開,沈清許帶著一身夜露的寒氣和揮之不去的疲憊走了進來。她甚至沒有開玄關的大燈,就著客廳昏暗的光線換鞋,動作比平時遲緩了許多。她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臂彎,襯衫領口微敞,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臉上是濃得化不開的倦意。
她看到站在客廳中央的林未晞,似乎有些意外,聲音沙啞地開口:“還沒睡?”
“在等你。”林未晞輕聲回答,向她走去。
沈清許揉了揉眉心,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所剩無幾:“不用等我的,你早點休息。”她說著,就準備繞過林未晞,直接上樓。
“清許。”林未晞叫住她。
沈清許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神帶著詢問,更多的是一種被透支後的空洞。
林未晞深吸一口氣,走到她麵前,將那個裝著銀行卡的向日葵信封,遞到了她麵前。
沈清許的目光落在那個與她周身冷硬氣質格格不入的、帶著溫暖色調的信封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眼神裡是明顯的不解和困惑。
“這是什麼?”她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林未晞仰頭看著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自然,甚至帶著一點玩笑的意味,儘管她的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
“這是我的全部家當。”她頓了頓,清晰地報出了裡麵的金額,那數字對沈清許而言或許微不足道,卻是她林未晞的全部世界,“密碼是你生日。”
沈清許愣住了,拿著西裝外套的手臂微微垂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困惑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她似乎沒能立刻理解林未晞的意圖。
林未晞看著她愣怔的樣子,往前又遞了遞,臉上努力維持著輕鬆的笑容,繼續說道,聲音裡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豁出一切的顫抖:
“拿去用。雖然可能幫不上什麼大忙……”她頓了頓,然後用一種近乎玩笑,卻又無比認真的語氣,說出了那句在她心裡盤旋了無數遍的話:
“賠光了……你就得養我一輩子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沈清許的目光從那個小小的信封,緩緩移到林未晞的臉上。她看著林未晞那雙清澈的、帶著緊張、期待和毫無保留的信任的眼睛,看著她強裝輕鬆卻掩不住顫抖的唇角。
那筆錢,或許在商海裡激不起一點水花。但那份“全部家當”背後所代表的傾其所有的信任,和那句“養我一輩子”所隱含的、超越契約的依賴與托付……
像一道猛烈而溫暖的光,猝不及防地,狠狠撞進了沈清許被冰雪覆蓋、孤軍奮戰了太久的心房。冰層,在這一刻,發出了清晰無比的碎裂聲。
沈清許的目光牢牢鎖在林未晞臉上,那雙布滿血絲、慣常冷靜銳利的眼眸裡,此刻翻湧著驚濤駭浪。困惑、震驚、難以置信,最終都融化成為一種近乎疼痛的柔軟和洶湧澎湃的動容。
她看著那個被遞到麵前的、印著幼稚向日葵圖案的信封,看著林未晞強裝輕鬆卻掩不住緊張的眼神,聽著那句帶著顫音的、“賠光了你就得養我一輩子”的、近乎傻氣的承諾。
她沈清許,在商海沉浮多年,見過無數巨額的資金往來,經曆過最複雜的利益交換,早已習慣了用價值和效率衡量一切。可此刻,這輕飄飄的一個信封,這微不足道的一筆錢,卻像擁有千鈞重量,狠狠砸在她心上最不設防的角落。
原來,被人如此毫無保留、不計後果地信任和托付,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在她覺得周身冰冷、孤軍奮戰的時候,真的會有人,願意捧出自己全部的世界,對她說“我陪你”。那份她一直用冰冷外殼小心翼翼包裹著的、內心深處對溫暖和純粹情感的渴望,在這一刻,被林未晞用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徹底點燃。
她沒有去接那個信封。而是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卡,而是用力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失而複得般的急切,將站在麵前的林未晞,一把緊緊、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林未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力道撞得微微後退了半步,但隨即就被更緊地箍住。沈清許的手臂如同鐵鉗般環住她的腰背,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窒息,卻又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裡的珍視。
她的臉頰被迫埋進沈清許微敞的襯衫領口,鼻尖瞬間被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夜露的微涼和一絲疲憊的汗意所充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清許胸腔裡傳來的、如同擂鼓般劇烈而紊亂的心跳,咚咚咚地撞擊著她的耳膜,比她自己的心跳還要狂野。
沈清許將下巴深深埋進林未晞的頸窩,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敏感脆弱的肌膚上,帶來一陣陣細微的戰栗。她沒有說話,隻是這樣用力地抱著她,肩膀甚至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壓抑的顫抖。
林未晞僵硬的身體,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擁抱和耳邊那清晰可聞的、失控的心跳聲中,一點點軟化下來。她遲疑地、慢慢地抬起手臂,最終輕輕地回抱住了沈清許清瘦而緊繃的腰身。
這個回應,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
沈清許抱得更緊了,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終於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灣。她在林未晞的頸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汲取她身上那份獨有的、向日葵般的溫暖和生機。
然後,林未晞聽到了。
聽到了那個埋在她頸間的、帶著濃重鼻音和前所未有沙啞哽咽的聲音,低低地、一字一頓地響起,如同最鄭重的誓言,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笨蛋……”那聲音裡沒有了平日的清冷自持,充滿了被觸動最柔軟處的狼狽,和一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滾燙的情感。
“……你就是我的福星。”
我的福星。簡單的四個字,從沈清許的口中說出,卻仿佛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也承載了無法估量的重量。這不是一句情話,卻比任何情話都更動人心魄。
它承認了林未晞在她生命中的特殊性,承認了這份看似不對等的付出對她而言無可替代的價值。它是在說,無論這場商業戰爭的結局如何,你林未晞的出現,你此刻的舉動,於我沈清許而言,本身就是一場救贖,一道刺破陰霾的光芒。
林未晞的眼眶瞬間就濕了。她感覺到頸窩處傳來一陣微涼的濕意。沈清許……哭了嗎?那個永遠冷靜、永遠強大的沈清許,竟然……這個認知讓林未晞的心臟像是被泡在了溫熱的酸水裡,又軟又漲。她收緊了回抱的手臂,輕輕拍打著沈清許的背脊,像安撫一個受儘了委屈的孩子。
兩人就這樣在昏暗的玄關處緊緊相擁,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昂貴的西裝外套滑落在地毯上也無人顧及。
那些關於契約的疑慮,關於顧清嵐的挑撥,關於未來的不確定……在這一刻,在這個帶著淚意和無比珍重的擁抱裡,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林未晞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她或許依舊無法在商場上為她衝鋒陷陣,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成為她疲憊時可以停靠的岸,成為她冰冷世界裡,那朵獨一無二的、永遠朝向她的向日葵。而沈清許,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懷中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擁有著怎樣一顆璀璨而勇敢的心。
她不僅是契約上的名字,不僅是需要她庇護的對象。她是林未晞。是她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