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敲打著窗欞,也敲打在寂靜的客廳裡,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可聞。
蘇映雪在裡間沉睡著,呼吸平穩悠長,姬文正守在一旁,老臉上交織著後怕、慶幸,以及一種看向江易辰時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顫抖的歎息,默默地為妻子掖好了被角。
客廳裡,隻剩下江易辰和姬瑤。
江易辰靠在牆邊,臉色蒼白,氣息微喘,剛才的施針幾乎耗儘了他初生的精神與內力。但他站得很直,目光平靜地迎向姬瑤。
而姬瑤,就站在他對麵,幾步之遙,卻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深淵。她沒有去看裡間安睡的母親,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江易辰身上。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泉,裡麵翻湧著驚濤駭浪。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比窗外的雨聲更令人窒息。
終於,姬瑤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仿佛能凍結空氣的質詢:
“內關、郤門、膻中。”
她一字一頓地報出三個穴位的名稱,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冰砸在地上。
“認穴之準,分毫不差。下針之穩,迅疾如電。尤其是郤門穴,深刺破瘀,針感直透心包經……這手法,沒有二十年的功力,絕無可能如此純熟。”
她向前邁了一步,目光銳利如手術刀,仿佛要剖開江易辰的皮囊,看清他內在的真實。
“還有……那股氣。”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了一下,帶著難以置信,“我離得近,感覺到了。針在震動,不是因為你的手抖,是有一股……一股能量,順著針進去了!那不是幻覺!那是什麼?!”
她的語氣越來越急,帶著醫學博士麵對無法理解現象時的執著與……一絲恐懼。
“江易辰,你告訴我,一個失憶五年,連生活常識都需要我反複提醒的人,是怎麼突然之間,擁有了連國手名醫都未必具備的針灸造詣?還有那所謂的‘氣’?那碗安神湯?你快速到詭異的傷勢恢複?你看姬偉時那不一樣的眼神?!”
她列舉著近日來所有的異常,每說出一件,她眼中的震驚和疑慮就加深一分。
“巧合?記憶碎片?”姬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嘲諷的弧度,“江易辰,你覺得我會信嗎?一個真正的失憶者,或許會偶爾閃過幾個畫麵,但絕不可能憑空掌握如此精深、如此成體係的……這已經不是醫術,這近乎是……‘道’!”
她用了“道”這個字,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卻又無比貼切。剛才江易辰施針時那種沉穩、專注,仿佛與某種古老韻律合二為一的狀態,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江易辰靜靜地聽著,心中波瀾微起。他知道,這一刻終究無法再靠簡單的謊言搪塞過去。姬瑤太聰明,觀察太敏銳,尤其是在她擅長的醫學領域,任何瑕疵都無所遁形。
他看著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看著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懷疑,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欺騙和隱瞞的受傷。
五年來,她或許對他沒有愛情,但至少有著一份責任,一份在絕境中相互依偎哪怕隻是單方麵的付出)的微妙聯係。而此刻,這種聯係,因為他身上驟然浮現的重重迷霧,而變得岌岌可危。
他沉默了片刻,在姬瑤幾乎要失去耐心再次質問時,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卻異常平靜:
“我沒有騙你。”
他抬起頭,目光坦誠地看向姬瑤那雙冰冷的眸子。
“關於失憶,是真的。這五年的渾噩,也是真的。”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
“改變,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他指的是被姬偉毆打重傷,扳指認主的那一夜。“重傷之後,我昏迷了很久,做了很多混亂的夢……夢裡,有很多模糊的人影,有很多聽不懂的聲音,還有很多……像是書一樣的東西,上麵畫著人,畫著草藥,畫著……針。”
他半真半假地敘述著,將扳指傳承帶來的知識,歸結於“夢境”和“記憶碎片”的複蘇。
“醒來之後,我發現……我好像能‘看懂’一些東西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關於身體,關於氣血,關於那些草藥的性味……就像……就像原本蒙在上麵的灰塵,被擦掉了一些。”
“至於剛才的針灸……”他看向自己的手,眼神中適當地流露出一絲茫然和不確定,“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到媽那個樣子,我很著急,然後……手好像自己就會動了。那些穴位,該怎麼刺,用多大力氣,好像……本來就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