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李墨便帶著兩名衙役和一名監察禦史,踩著田埂上的露水往鄉下趕。
作為蘇州府的通判,他領了皇孫巡查田畝的旨意後,這已是第三日下鄉。
前兩日看過的村落還算安分,糧田鬱鬱蔥蔥,眼看就要灌漿,可今日剛進西圩村地界,眼前的景象便讓他心頭一沉。
成片的稻田被翻得狼藉,青黃的稻穗散落在田壟間,泥土裡剛栽下的桑苗還帶著水跡,整整齊齊列成排,像極了一張張嘲諷的臉。
李墨蹲下身,指尖撚起一截被斬斷的稻稈,穗子上的穀粒已經飽滿了七八分,隻是還帶著點青澀。
他用力攥了攥,穀粒硌得掌心發疼,像是在替那些佃農訴說委屈。
“通判大人,您看那邊!”
身旁的衙役忽然指向不遠處的田埂,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年輕漢子正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稻穗往懷裡塞,聽見動靜,身子猛地一僵,慌慌張張就要往田埂外跑。
“站住!”
李墨沉聲喝住,快步上前。
那漢子停下腳步,轉過身時,臉上滿是惶恐,懷裡的稻穗還在往下掉。
正是前幾日被管家抽了鞭子的佃農阿福,他衣裳上還沾著泥點,耳後那道鞭痕結痂的地方,被汗水浸得發紅。
“大、大人……”
阿福聲音發顫,下意識把懷裡的稻穗往身後藏,惶恐的辯解道:“小的沒乾啥,就是……就是看著這些稻子可惜,想撿點回去曬曬……”
李墨看著他凍得發紫的手指,還有懷裡那點可憐的稻穗,心裡不是滋味。
他擺了擺手,示意衙役退開,放緩了語氣:“這些田,是誰讓你們毀的?”
阿福眼神躲閃著,往村西頭瞟了一眼,囁嚅道:“是、是丁老爺家的管家……
說丁老爺要種桑樹,讓我們把稻子全拔了,還說……還說不聽就沒飯吃。”
“丁老爺?”
李墨眉頭皺得更緊。
他自然知道這丁老爺是誰,丁貴是蘇州府有名的富商,祖上靠著漕運發家。
如今在江南有上千畝良田,還和應天府的幾個勳貴沾親帶故。
前兩日他去府城拜訪鄉紳時,丁老爺還特意設宴,席間隱晦提過“田主自主耕種”的話,當時他沒在意,如今想來,竟是早有預謀。
李墨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泥,沉聲道:“帶我們去見丁府的管家。”
阿福不敢不從,低著頭在前麵引路,路過一片剛種上桑苗的田時。
他忽然停下腳步,指著田埂邊的一個土坑,聲音裡帶著哭腔:“大人您看,那是小的娘攢的半袋陳米,昨天被管家發現,全倒在坑裡埋了……說我們私藏糧食,是抗命。”
李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土坑裡隱約能看見米袋的邊角,泥土被米粒撐得鼓起來,像塊補丁貼在光禿禿的田埂上。
他正想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抬頭便見五個穿著黑色勁裝、腰佩繡春刀的漢子騎馬而來。
為首那人麵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校尉沈青。
沈青翻身下馬,走到李墨麵前拱手:“李通判,奉皇孫令,暗線查探至此,丁貴不僅自家毀田種桑,還串聯了周邊張、王兩家富商;
約定三日後在蘇州府酒樓議事,似要聯合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