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哨站，最高隔離區，冰冷的金屬光澤映照著劫後餘生的沉寂。
“守望者之影”號如同蟄伏的巨獸，靜臥在龐大的檢修架上，艦體裝甲上猙獰的刮痕與能量灼燒的印記在冷白光下無所遁形，偶爾迸濺出一兩點細小的電火花，發出“劈啪”的輕響，如同垂死巨獸神經質的抽搐。空氣裡彌漫著高強度能量泄露後特有的臭氧焦糊味，混合著冷卻液淡淡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刮擦著鼻腔黏膜，帶來戰栗般的清醒。
龍辰屹立於觀察廊橋之上，脊背挺直如絕不彎曲的標槍，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冰冷的合金欄杆，發出極有規律的、近乎吞噬聲音的叩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那雙蘊藏著星瀚與寂滅的眼眸，此刻正倒映著下方忙碌的工程隊伍和傷痕累累的星艦，瞳孔深處的數據流如同冰封瀑布下依舊奔湧的暗流，無聲傾瀉，計算著修複所需的最短時間與資源配比，每一個數字的閃爍都映照出局勢的嚴峻。
眉心的暗金龍紋比平日略顯黯淡，如同蒙塵的古金，昭示著先前強行撕裂亞空間所帶來的巨大消耗並未完全平複。
“殿上，”玄武沉穩的聲音自身後響起，他古銅色的臉龐上肌肉緊繃，眼袋沉陷如溝壑，但每一步踏出都依舊帶著大地般的沉穩力度，靴底與金屬地麵接觸發出沉悶而可靠的聲響，“初步損傷報告已出。結構性損傷百分之十七，能量核心過載率達臨界點，護盾發生器陣列需要整體更換。最快……也需要七十二標準時才能恢複基本作戰能力。”他的聲帶帶著一絲過度使用的沙啞。
龍辰並未回頭，隻是指尖那吞噬聲音的叩擊微微一頓，欄杆上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微小凹痕：“優先修複引擎與躍遷係統，防禦係統次之。武器平台……暫緩。”他的聲音平穩，卻像是一塊投入深潭的冰，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
玄武濃眉幾不可察地擰緊了一瞬，喉結上下滾動，咽下了幾乎脫口而出的疑問，隻是沉聲應道：“是。”他寬闊的後背肌肉下意識地繃緊，感到了指令背後不同尋常的重量。
此時，隔離區內壁的警示燈突然由代表安全的藍色轉為警示的黃色，柔和卻不容忽視地旋轉起來，將廊橋上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替的條紋。內層隔離門滑開時帶起微弱的氣流，林薇薇在一名醫療官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她臉色依舊缺乏血色，如同久不見陽光的細瓷，唇瓣乾燥起皮，但步伐已經恢複了某種內在的韌性，踩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穩定的腳步聲。她胸前的星核淚滴被一層薄薄的、不斷流轉著細微暗金符文的能量薄膜覆蓋——那是龍辰臨時施加的複合封印，暫時隔絕了內外的能量交互，也使得那抹不祥的蒼白被強行模糊、壓製。然而，那被覆蓋的蒼白瞳孔區域，依舊偶爾會極其輕微地、如同心臟起搏般凸起，頂撞著堅韌的薄膜，每一次搏動都讓覆蓋其上的符文劇烈閃爍一下，仿佛一顆不甘沉寂的惡毒之心在試圖掙脫囚籠。
“辰哥。”林薇薇走到龍辰身側，目光掃過下方傷痕累累的星艦，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輕輕顫動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
“感覺如何？”龍辰側過頭，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目光如同精密掃描儀，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生理反應。
“好多了。”林薇薇勉強扯動嘴角，形成一個蒼白的笑容，下意識地抬手想觸碰胸口淚滴的位置，卻在半途生生止住，手指蜷縮起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隻是……腦子裡偶爾還會閃過那個符號的殘影，很冰冷……像一根針……”她的太陽穴隨之輕微跳動了一下。
龍辰眸色微沉，抬手，指尖隔空輕輕點向林薇薇的太陽穴。一縷溫潤平和卻又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暗金能量，如同初春融雪彙成的溪流，悄然渡入，暫時驅散了那殘留的、針紮般的冰冷異樣感。這是他融合突破後的新能力之一，對精神層麵的負麵狀態有奇效，但對那深植於淚滴內部、與墨衡本源相連的“認知之毒”，似乎仍力有未逮，隻能緩解，難以根除。
“那個符號，”龍辰收回手指，指尖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於林薇薇精神領域的冰寒氣息，他的聲音低沉，像是在冰冷的湖麵投下石子，“並非神獄風格。巡狩者的攻擊模式，也與此前遭遇的神獄力量體係迥異，更古老，更……絕對。”他像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又像是在將這巨大的謎團攤開，供所有人審視。
就在這時，下方負責檢測星艦外部損傷的一名技術官突然發出一聲被壓抑的驚呼，脖頸後的汗毛瞬間立起。他操控著高精度能量掃描儀，反複對準艦腹一處較深的、邊緣呈現琉璃化態的劃痕——那是被巡狩者那無形波動極其驚險地擦過的地方。掃描儀屏幕上的數據劇烈跳動著，頻譜圖呈現出一種完全非典型的、不斷自我迭代的混亂模式，發出刺耳的嘀嘀聲。
“殿上！玄武大人！”技術官猛地抬起頭，聲音因震驚和困惑而繃緊，瞳孔微微放大，“這裡的能量殘留……非常奇怪！它……它的衰變周期完全違背能量守恒定律！它不是在消散，而是在自發地重組、聚合！雖然極其緩慢，但確實在利用艦體殘留的微觀物質和逸散能量，形成一種……從未見過的、不斷自我優化的微觀晶體結構！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能量衰變或腐蝕模式！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具有目的性的‘建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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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辰眼神驟然一凝，身形未動，但一股無形卻磅礴的感知力已瞬間如同蛛網般降臨那處詭異的劃痕。果然，在那本應逐漸消散的、冰冷的殘留能量中，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種極其微弱的、卻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冰冷秩序感的“編織”行為！就像是一種……擁有高度自主意識的能量納米蟲群，正遵循著某種未知的藍圖，試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就地構建某種未知的“接收器”或“信標”！
“立刻隔離該區域！半徑擴大至五十米！所有接觸人員立即接受全麵靈魂光譜與能量印記掃描！將該處能量殘留標記為‘蝕刻級’最高危汙染物，沒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嘗試分析，不得進行任何形式的能量刺激！”龍辰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寒鐵交擊，帶著前所未有的、近乎凍結空間的凝重。他的指尖在身側微微一動，一道無形的、更強大的封印力場已經疊加在那片區域，暫時減緩了那詭異的重組速度。
所有人都是頭皮一麻，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竄起，直衝天靈蓋。僅僅是攻擊殘留的能量，就具備如此詭異、近乎生命體的特性？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
“巡狩者……到底是什麼？”玄武沉聲問道，拳頭不自覺握緊，指骨發出輕微的嘎吱聲，額角滲出冰冷的汗珠。
“宇宙的清道夫？某種更高維存在的冷酷造物？或者……”龍辰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層層合金壁壘與無垠星空，再次看向葬星海那令人心悸的深處，“是維護某種宇宙底層‘平衡’的、毫無情感的法則具現？”“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此物之行，近乎天道，然冰冷無情，萬物芻狗。”
他回想起尋瞳者記憶碎片中被瞬間秒殺的絕望，以及淡金豎瞳最後的警告——“歸墟之顫，已驚動巡狩者”。是因為他們強行奪取第九碎片，導致歸墟氣息泄漏，觸及了某種底線，才引來了它？還是說，任何試圖觸碰“歸墟”這一終極禁忌的存在，無論目的為何，都會自動成為它無情清理的目標？
“我們必須假設，它可能還會再來。而且下一次，可能不會隻是警告性的驅離。”龍辰轉過身，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玄武和林薇薇，“哨站的防禦體係需要立刻進行全麵升級，重點針對那種空間禁錮力場和這種詭異的能量侵蝕、同化特性，設計全新的應對方案。這件事，玄武，由你親自負責，調動一切資源，優先級最高。”
“遵命！”玄武重重點頭，感到肩膀上的壓力如同山嶽般沉重，但他眼中燃燒的是絕不退縮的決意。
“另外，”龍辰抬手，掌心微光一閃，那枚剛剛到手、還帶著無言巨窟冰冷死寂觸感的第九枷鎖碎片懸浮而出。碎片通體黝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表麵卻隱隱有內蘊的星河緩慢旋轉，偶爾流淌過一絲極細微的、與龍辰眉心龍紋同源的暗金光澤，兩者之間產生著若有若無的、如同心跳般的共鳴。
然而，龍辰並未像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心神對其進行深度感知或研究，反而指尖繚繞著黑、銀、金三色光華，快速勾勒出數個極其複雜、蘊含寂滅與星瀚雙重特性的古老符文，層層疊加，再次施加了數道更加強大的封印，最終將其謹慎地封存進一個特製的、由隔絕一切能量感應的“啞金屬”打造的鉛灰色立方體容器中。這個遠超必要程度的、顯得過份謹慎的舉動，讓了解他向來習慣於掌控一切風格的玄武，眼中再次閃過濃重的疑惑與不解。
“殿上，這碎片……”玄武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探究。
“時機未到。”龍辰打斷了他，目光再次落回林薇薇胸前那被封印的淚滴上，眼神深邃如夜，“在弄清楚某些事情之前，貿然讓它們之間產生深度共鳴，並非明智之舉。”
“欲速則不達，過剛則易折。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第九碎片、星核淚滴的異變、巡狩者、墨衡的“逆源之瞳”計劃，甚至那個詭異的符號，這幾者之間存在著某種極其隱秘、甚至可能超越當前理解的聯係。盲動，可能正落入某個比眼前戰爭更深層、更可怕的陷阱。諾拉昏迷前那絕望的囈語——“鑰匙錯了”——如同深淵傳來的警鐘，再次在他心神中重重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