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萌關依山而建,扼守著入蜀的咽喉要道,劉備的大旗在關樓最高處獵獵招展。
自劍閣奇襲成功,打通入川門戶後,劉備便屯兵於此。
一麵消化新得的涪城等據點,一麵廣布恩信,收攏蜀中人心,靜待西進雒城的時機。
關城後山坳裡,一處相對避風的開闊地,此刻卻熱火朝天。
這裡是白毦兵專屬的營地。
與外麵主營的喧囂不同,這裡秩序井然。
整齊劃一的營帳排成數排,營區道路筆直,積雪被清掃到兩側。
寒風雖厲,卻吹不散營中彌漫的那股子銳氣。
陳到立在點將台上,一身洗得發白的赭紅色戎服外罩著輕便的皮甲,腰間佩刀,掃視著下方肅立的四百白毦兵。
這些人個個站姿挺拔,眼神銳利,一呼一吸間在寒風中化作一道道白氣。
經過劍閣一役的淬煉與後麵的嚴苛汰選,這支親軍已初具百戰精銳的雛形。
“稍息!”
唰!
動作整齊劃一,四百隻腳同時踏出半步。
“今日操訓,甲隊、丙隊,演潛行攀城!乙隊、丁隊,習無聲格殺!器械隊,繼續打磨新甲!解散!”
“諾!”
震天的應和聲後,隊伍迅速地分散開來,奔向各自的訓練區域,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陳到走下點將台,徑直走向營地邊緣一處冒著熱氣和叮當聲響的簡陋棚屋。
這是白毦兵專屬的軍械坊。
負責此地的是一個名叫魯大的老匠頭,曾是蜀中官坊的匠人,因性情耿直得罪上官,被法正暗中收攏舉薦而來。
陳到進門的時候,他正對著幾件剛打造好的半身甲胄,眉頭擰成了疙瘩。
“魯師傅,如何?”
陳到走到近前,拿起一件甲胄掂量。
入手沉甸甸,是傳統的劄甲,由一片片熟鐵甲片綴連而成,防護力尚可,但重量和靈活性實在不敢恭維。
“統領,”魯大粗糙的手指敲著甲片,一臉不忿。
“按您的圖樣,俺們試著把甲片改小改薄了些,內襯也換了更輕軟的熟牛皮。分量是輕了那麼三五斤,可這……”
他指著旁邊木架上掛著的一件傳統劄甲。
“跟營裡其他兄弟的甲一比,這甲片看著就單薄,怕扛不住重箭劈砍啊!”
“弟兄們私下嘀咕,說咱們白毦兵是不是窮得連像樣甲胄都置辦不起了?”
陳到沒有回答,而是拿起另一件剛打造好的部件,一個隻覆蓋前胸和後背、用皮帶束緊的輕便型“胸背甲”雛形。
用力掰了掰甲片邊緣,又用手指彈了彈,發出沉悶的響聲。
“魯師傅,你手藝精湛,我信得過。”
陳到放下胸背甲,“甲胄分量輕了,防護力並非必然減弱。關鍵在於甲片疊壓的方式、淬火的程度以及內襯的緩衝。你看這個,”
指著胸背甲上甲片特意設計出的微小弧度,“弧形比平板更能卸力。我們不需要士兵像鐵罐子一樣笨重,他們要能在山地密林裡快速穿行、攀爬、格鬥!
防護要害,減輕負擔,提高靈活,這才是方向。
至於旁人眼光……”
陳到目光掃過外麵正在雪地裡負重攀爬的甲隊士兵。
“白毦兵,靠的不是比彆人更厚的甲,是比彆人更快的刀,更準的矛,更悍不畏死的膽氣,和令行禁止的軍紀!
讓他們練!練到穿著這輕甲也能在戰場上活下來,殺敵建功,那些嘀咕自然就沒了!”
魯大看著陳到眼中的堅定,又看看外麵那些在嚴寒中咬牙訓練、動作卻明顯比穿重甲時迅捷許多的身影,心中的疑慮消減了大半。
老頭用力點點頭:
“統領說得是!是老漢想窄了!俺們這就按您的圖樣,再琢磨琢磨淬火和疊壓,定把這輕甲做得又輕又韌!”
“好!”
陳到拍了拍魯大的肩膀,
“另外,長矛的製式也要統一。一律用七尺椆木槍杆,矛頭形製、重量必須一致。
還有佩刀,刃長、弧度、重心,也要力求相近。戰陣之上,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彆。
我們的兵器和甲胄,要像我們的人一樣,整齊、銳利、可靠!”
“諾!統領放心!”
魯大眼中也燃起了鬥誌。
打造製式軍械,這本身就是一種榮耀。
處理完軍械事宜,陳到快步走向營地另一側的密林邊緣。
這裡地形複雜,積雪覆蓋著嶙峋怪石和枯枝敗葉。
乙隊和丁隊的士兵正分成小組,在陳到指定的幾個老兵帶領下,進行著無聲環境下的格鬥訓練。
沒有呼喝,隻有粗重的喘息、身體碰撞的悶響、短刃破空的細微嗤嗤聲,以及偶爾踩斷枯枝發出的脆響。
士兵們穿著特製的、內襯厚布以減輕碰撞聲的皮甲,臉上塗抹著鍋底灰和泥巴,在昏暗的林間雪地裡如同鬼魅般移動、潛伏、突襲、絞殺。
他們練習著陳到“發明”的、結合了軍中搏殺術與後世特種格鬥技巧的狠辣招式,鎖喉、關節技、要害擊打、利用環境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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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擊殺”都力求乾淨利落,一擊斃命。
陳到站在一棵巨大的枯樹後,默默地觀察著。
一個負責警戒的暗哨發現了他的到來,悄悄摸了上來,剛要行禮,被陳到一個淩厲的眼神製止,立刻重新伏低,完美地融入陰影中。
“不錯。”陳到心中暗讚。
這種滲透、潛伏、無聲格殺的技能,在未來奪取雒城、尤其是應對巷戰和複雜山地環境時,將是白毦兵的殺手鐧。
“陳統領好雅興,在這冰天雪地裡看兒郎們捉迷藏?”
一個略帶戲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林間的肅殺沉寂。
陳到不用回頭,便知是誰。
那股子桀驁不馴又帶著強烈戰意的氣息,整個營中獨一份…
魏延魏文長!
他轉身,抱拳行禮:“魏將軍。”
魏延一身精良的魚鱗甲,猩紅披風在寒風中翻卷,按著腰間佩劍大步走來。
掃了一眼林間如同狸貓般潛行的白毦兵,嘴角撇了撇,帶著幾分不以為然:
“叔至練兵之法,果然彆具一格。隻是這鬼鬼祟祟,藏頭露尾,非大丈夫所為。
戰場之上,自當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刀對刀,槍對槍,方顯男兒本色!
這般訓練,練出來的怕不是兵,是賊偷兒吧?”
話語中的輕視與挑釁毫不掩飾。
魏延新近被劉備委以重任,獨領一軍,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他對陳到這個靠著護衛主公起家、又因劍閣奇功驟得顯貴的年輕統領,心裡多少存著些不服氣和比較的心思。
尤其是看到劉備對白毦兵的特殊重視和資源傾斜,更讓他覺得陳到不過是占了“近水樓台”的便宜。
陳到並未動怒。
他知道魏延的性子,剛而自矜,勇猛絕倫,也正是這股銳氣讓他成為蜀漢後期難得的鋒將。
他需要的是引導,而非對抗。
這就是他,陳到,以後要做的事情!
“魏將軍所言,乃是堂堂戰陣之道,自然不錯。”
“然則,兵者,詭道也。劍閣天險,若非‘鬼祟’奇兵,焉能一鼓而下?將來入蜀,山川險阻,城池林立,強攻硬打,徒耗士卒性命。”
“白毦兵乃主公親軍,職責所在,不僅是護衛中軍,更要能於萬軍之中奪旗斬將,於絕境險地開辟生路。”
“這林間潛行、無聲格殺之術,非為偷生,實為克敵製勝於無形,或於絕境中為主公撕開一條血路。”
“將軍以為,雒城高牆之後,張任帳下親衛,是否也會與將軍講‘堂堂之陣’?”
魏延被陳到一番不卑不亢又暗藏機鋒的話噎了一下。
哼了一聲。
目光掃過那些在雪地裡泥地裡摸爬滾打、雖無聲卻眼神凶悍如狼的白毦兵。
又想起劍閣關後那如同神兵天降的一幕,心中那份輕視倒是消散了幾分。
這小子,練兵是有點邪門歪道,但…
似乎真有點用?
“牙尖嘴利!”
魏延嘴上依舊不肯認輸,話鋒卻轉了。
“聽說你弄了些花裡胡哨的輕甲?還讓魯大那倔老頭改了矛頭樣式?”
“小子,兵甲乃士卒性命所係,可不是你耍弄新奇的地方!”
“甲不厚,如何擋箭矢?矛不重,如何破堅陣?莫要為了些虛頭巴腦的‘整齊好看’,誤了將士性命!”
這倒像是真心實意的提醒,但是這個語氣…
依舊硬邦邦的!
陳到微微一笑:“將軍關愛袍澤之心,叔至感佩。新甲新矛,尚在試製。是否合用,戰場自會說話。”
“若真不堪用,叔至第一個披掛重甲,持重矛衝陣!隻是,”
他話鋒一轉,“若這輕甲快矛,能讓我的兵在將軍的重甲銳士合圍之前,便已取下敵將首級,將軍又當如何說?”
“你!”
魏延眼睛一瞪,一股火氣騰地冒起。這小子,竟敢小覷他的兵?!
“好!好得很!”
魏延怒極反笑,手指點著陳到,
“陳叔至,莫要以為得了主公幾分看重,便目中無人!”
“某倒要看看,你這群穿得花哨、練得像賊的兵,有幾分真本事!”
“敢不敢讓某的親兵隊,與你的人在這林子裡,‘堂堂正正’地較量一番?輸了,你給某的兵打一個月的洗腳水!”
陳到看著魏延被激將起來的模樣,心中暗笑,麵上卻依舊平靜:
“將軍說笑了。白毦兵職責在身,豈敢與將軍麾下百戰精銳爭鋒。況且,刀槍無眼,演習也難免損傷……”
“少廢話!”
魏延大手一揮,打斷了陳到的推脫,
“就用木刀木槍,裹上布頭,沾石灰!點到為止!陳叔至,你莫非是怕了?”
陳到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抬頭,目光迎向魏延挑釁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既然將軍執意要考校,叔至奉陪便是。隻是,洗腳水就不必了。”
“若僥幸小勝,隻求將軍允我白毦兵,日後可向將軍麾下借閱所有繳獲的蜀中地理圖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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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魏延所部作為先鋒,收集的蜀中地圖最為詳儘,這正是白毦兵急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