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的到來,如同投入乾柴的烈火,徹底點燃了進取西川的雄心。
“士元此計,如利劍穿心!”
中軍大帳內,劉備撫案而起。
臉上因激動而泛著紅光,指著龐統剛剛在輿圖上劃出的那條進軍路線。
“由墊江直取雒城,斷劉季玉臂膀,迫其決戰!好!甚好!此上策也!”
法正撚須頷首,眼中閃爍著智珠在握的光芒。
“軍師奇謀,正深以為然。雒城若下,成都門戶洞開,蜀中可定矣!”
帳中諸將,黃忠、魏延、吳懿等,無不精神振奮,摩拳擦掌。
唯有侍立在劉備身側陰影中的陳到,心卻一點點沉入穀底,冰冷刺骨。
輿圖上龐統意氣風發所指之處,那個名叫“落鳳坡”的山穀,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作一張血盆大口。
曆史的軌跡在他腦中瘋狂閃回…
驕傲的鳳雛,執意騎乘劉備贈予的“的盧”白馬,在狹窄逼仄的山道上遭遇張任伏兵,萬箭穿心……
那匹據說妨主的名駒,終究還是載著它的主人,走向了宿命的終點。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攫住了陳到。
他知道,他必須做點什麼!
哪怕隻是螳臂當車!
“主公!”
陳到抱拳沉聲,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壓過了帳內興奮的議論。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他身上。
劉備微微側首,帶著一絲詢問:“叔至何事?”
陳到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上劉備和龐統的目光,指向輿圖上那片標注著“鹿頭山”的險峻區域。
“軍師奇謀,末將深為歎服。然雒城乃蜀中重鎮,張任亦非庸才。此去墊江,必經鹿頭山麓,山道狹窄,林木叢雜,最易設伏!”
“末將鬥膽諫言,前鋒斥候當倍加精悍,廣布於前,探查務必巨細靡遺!中軍護衛,亦需精選敢戰之士,隨護軍師左右,以防不測!”
“末將願親率白毦一部,為軍師前驅,清道警戒!”
帳內氣氛為之一凝。
龐統細長的鳳目微微眯起,打量著這個素來沉穩少言的年輕親衛統領。
他聽出了陳到話語中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憂慮。
是擔憂他的安全?
還是質疑他的決策?
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浮上心頭。
他龐士元運籌帷幄,豈需一護衛統領來指點行軍事宜?
“陳統領過慮了。”
龐統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羽扇輕搖。
“張任雖勇,然其主力多布於雒城周邊。鹿頭山一帶,斥候早已回報,僅有小股遊哨,不足為患。”
“且我軍勢大,堂堂正正之師,豈懼宵小伏擊?若如統領所言,大軍未動便如履薄冰,畏首畏尾,反倒失了銳氣,徒惹人笑。”
龐統看向劉備,“主公,兵貴神速!當速發兵,以雷霆之勢,直搗雒城!”
劉備看著龐統那副成竹在胸、揮斥方遒的姿態,又看了看輿圖上那條直指雒城的捷徑,心中進取的火焰早已壓過了一切謹慎。
他拍了拍陳到的肩膀:“叔至忠心可嘉,思慮周全。
然軍師智珠在握,料敵機先,不必過於憂心。就按軍師方略行事!魏延!”
“末將在!”
“命你為先鋒,率本部精兵五千,為軍師開道!務必護得軍師周全!”
“末將遵命!定保軍師毫發無傷!”
魏延抱拳領命。
陳到的心沉到了穀底。
劉備的信任完全倒向了龐統,他一個親衛統領的諫言,在關乎戰略決策的天平上,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無法說出“落鳳坡”三個字,那隻會被當作妖言惑眾。
“主公!”
陳到再次開口,“末將仍請命,率白毦精兵一隊,緊隨前鋒之後,於山道險要處巡弋接應!”
“白毦兵擅山地潛行,或可補斥候之不足!”
這是他最後的堅持,也是唯一能爭取到的、靠近落鳳坡的機會。
劉備看著陳到眼中那份近乎固執的懇切,沉吟片刻。
陳到練兵之勤、護衛之忠,他是看在眼裡的。
這份執著,或許並非全無道理。
“也罷。”
劉備終於點頭,
“叔至既如此堅持,便依你所請。”
“率白毦兵兩百,為前鋒側翼遊弋,多加警戒。然切記,不可擅離位置,乾擾大軍行進!”
“末將遵命!”
陳到抱拳,兩百人,在茫茫大山中,如同一把沙投入激流。
但他彆無選擇。
三日後的清晨,大軍開拔。
旌旗招展,甲胄鏗鏘,蜿蜒的隊伍如同巨蟒,沿著墊江方向的山道向西遊去。
陳到早已將兩百名最精銳、最擅長山地潛行與偵查的白毦兵撒了出去。
他們換上特製的、便於隱匿的灰褐色皮甲,臉上塗抹著泥灰,如同猿猴般敏捷地穿梭在先鋒魏延所部兩側的密林山崖之上。
每一處可能設伏的隘口,每一片可能藏兵的密林,都被反複探查。
陳到本人則帶著十餘名身手最好的親衛,如同跗骨之蛆,緊緊咬在龐統中軍側後方不到一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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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前方山坡上那個顯眼的身影。
騎著一匹高大神駿、通體雪白、唯有額頂有一撮醒目黑毛的“的盧”馬,身著鶴氅,手持羽扇的龐統。
白馬在略顯灰暗的山色中,如同一個醒目的靶子。
“統領,前方已過三道哨卡,魏延將軍前鋒斥候回報,未見大隊敵軍。”
一名白毦斥候從林中鑽出,低聲稟報。
“知道了。繼續向前探,範圍擴大三裡!重點搜索鹿頭山西南麓,那個叫‘落鳳坡’的山坳!”
“諾!”
斥候領命,再次消失在密林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如同緩慢滴落的熔岩,灼燒著陳到的心臟。
隊伍在狹窄的山道上艱難前行,距離落鳳坡越來越近。
山風穿過林隙,發出嗚嗚的聲響。
陳到心中的不安感攀升到了頂點。
太安靜了!安靜得反常!
“統領!落鳳坡方向!”
另一名攀附在崖壁上的斥候猛地壓低聲音示警,帶著一絲驚惶,
“有驚鳥!大片驚鳥!不對,是箭!箭雨!”
幾乎是同時,前方山道拐角處,驟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和淒厲的慘嚎!
來了!
陳到瞳孔驟縮,全身血液瞬間湧向頭頂!
“白毦兵!跟我上!目標軍師!快——!”
嘶吼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從藏身的樹後衝出,朝著龐統中軍遇襲的方向亡命狂奔!
十餘名親衛緊隨其後。
山道前方已然大亂!
狹窄的落鳳坡山坳,就是一個天然的死亡陷阱。
陡峭的山崖上,如同鬼魅般冒出無數蜀軍弓弩手!
箭矢如同狂暴的飛蝗,帶著淒厲的尖嘯,從兩側崖頂傾瀉而下,覆蓋了整個山坳!
目標,赫然便是那匹顯眼至極的白馬和它背上的主人!
“保護軍師!”
魏延的怒吼聲在箭雨和慘叫聲中炸響。
他率領的前鋒精兵正陷入混亂,試圖結陣抵禦這來自頭頂的致命打擊。
然而地形太過不利,士兵們如同被驅趕進屠宰場的羔羊,成片倒下。
龐統身邊的親衛忠勇無比,瞬間就有數人撲上去,用身體為他遮擋箭矢,血花四濺!
龐統本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臉色煞白,但他並未慌亂,死死抓住韁繩,羽扇指向崖頂一處敵箭最密集的方位,嘶聲指揮:
“盾牌!結盾陣!向右側崖壁靠攏!壓製……”
話音未落!
一支角度極其刁鑽、力道奇大的狼牙重箭,如同毒蛇般,穿透了混亂人群的縫隙,精準無比地射向龐統的胸膛!
“軍師小心!”
魏延目眥欲裂,揮刀格開射向自己的流矢,卻已救援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噅——!”
龐統胯下的“的盧”馬,不知是受驚還是通靈,猛地人立而起!
噗嗤!
那支致命的狼牙重箭,沒有射中龐統,卻狠狠貫入了高高揚起的馬頸之中!
滾燙的馬血噴泉般激射而出,濺了龐統滿頭滿臉!
神駿的白馬發出一聲淒厲絕望的長嘶,轟然倒地!
“軍師!”
無數人發出悲呼。
龐統被無匹的巨力從馬背上甩飛出去,重重摔在泥濘的山道上。
鶴氅染滿汙泥和血漬,羽扇脫手飛出。
他掙紮著想爬起,更多的箭矢卻已如影隨形般攢射而至!
“擋住!”
陳到的嘶吼已近在咫尺!
他和十餘名白毦兵瘋虎般衝入箭雨覆蓋的核心區域!
“舉盾!”
陳到咆哮著,一麵搶過身邊親衛的一麵圓盾護住頭臉,一麵不顧一切地撲向倒地的龐統。
白毦兵們訓練有素的素質在生死關頭展現得淋漓儘致,數麵盾牌瞬間在龐統和陳到上方合攏,組成一個脆弱的屏障。
咄!咄!咄!
箭矢冰雹般砸在盾牌上,震得手臂發麻。
更有箭矢從縫隙中鑽入,一名擋在陳到身前的白毦兵悶哼一聲,肩胛處已中了一箭,鮮血瞬間染紅了皮甲。
“軍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