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頭,代表著劉氏蜀中四十年統治的旌旗,在凜冽的寒風中,無聲無息地滑落。
巨大的旗幡委頓於地,濺起一片塵埃,也砸在所有目睹這一幕的蜀中軍民心頭,宣告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沉重的吱呀聲中,城門被緩緩推開,露出城內無數雙惶恐的眼睛。
劉備的大軍,如沉默的鋼鐵洪流,在肅殺的氣氛中緩緩開進這座千年蜀都。
馬蹄敲擊著古老的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回響,鎧甲摩擦的金屬聲連綿不絕。
勝利的喧囂被一種沉重的威儀所取代。
中軍大纛之下,劉備騎在馬上,麵容沉凝,目光掃過鱗次櫛比的屋舍和遠處巍峨的蜀王宮闕,有得償所願的釋然,亦有百戰餘生的滄桑。
諸葛亮羽扇輕搖,眼神深邃,仿佛已透過眼前的繁華,看到了未來治理的千頭萬緒。
“主公,軍師。”
陳到策馬行至劉備身側,赭紅色的輕甲在冬日黯淡的天光下顯得有些陳舊,上麵凝固的暗褐色血痂和刀劍刮擦的痕跡,無聲訴說著雒城的慘烈。
他的臉色因失血而略顯蒼白,但身姿依舊挺拔如鬆,眼神銳利,掃視著街道兩旁門窗緊閉的商鋪和深巷。
“成都初定,人心未附,恐有宵小趁亂生事。末將請命,率白毦兵即刻接管四門城防及城中各要害街口,彈壓不法,維持秩序!”
劉備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信任:“準!叔至思慮周全。成都秩序,就托付於你和白毦兵了!務必嚴謹,秋毫無犯,安我蜀中民心!”
“末將領命!必不負主公所托!”
陳到抱拳,猛地一勒韁繩,戰馬人立而起!
拔刀出鞘,聲音如同金鐵交鳴,響徹城門內外:“白毦兵聽令!”
“在!”數百名緊隨其後的白毦兵齊聲應和,他們同樣甲胄染血,形容疲憊,但眼神卻如出鞘的利刃,瞬間鎖定了陳到。
“甲隊!接管北門、西門城防!乙隊!接管東門、南門!丙隊!控武庫、糧倉!丁隊!分駐城中九大坊市要道!”
“各隊按戰時條例,設明暗哨卡,三人一組,百步一崗!有趁亂劫掠、縱火、衝擊官署、散布流言者——”
陳到目光如電,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的重量,
“無論何人!立斬不赦!各部之間,以銅哨為號,互為策應!行動!”
“諾!”
白毦兵沒有絲毫遲疑瞬間啟動。
各隊隊長迅速分派任務,士兵們無聲地散入成都的大街小巷。
沉重的腳步聲、甲葉碰撞聲取代了馬蹄聲,迅速在城內的關鍵點蔓延開來。
很快,成都城內各處要地,出現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四座高大的城門樓上,原本的蜀軍旗幟被迅速撤下,換上了玄底金邊的“劉”字大旗和代表著白毦兵身份的、繪有白色犛牛尾圖案的赤色軍旗。
城垛之後,身披輕便胸背甲、背負強弩的白毦兵身影雕塑般矗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城內外。
城門洞內,刀盾手排成緊密的隊列,長矛斜指,弩手隱於其後,封鎖著進出通道。
一切井然有序,無聲中透出冰冷的威懾。
城內主要街道的十字路口、坊市入口、武庫糧倉大門外,皆可見到白毦兵的身影。
他們或三人一組,呈犄角之勢扼守要衝;或五人一隊,沿街巡邏。
無人高聲呼喝,無人交頭接耳,隻有沉默的警戒和銳利的目光。
偶爾有驚惶的百姓探頭張望,立刻會被那冰冷而毫無情緒的眼神逼退。
整座成都城,仿佛被一張無形的網瞬間罩住,所有的騷動和不安都被強行按捺下去。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魏延所部負責的南城區域。
“都給老子聽好了!進了成都,誰他娘的敢管不住手腳,搶百姓一粒米,碰婆娘一根指頭,老子認得你,老子手裡的刀可不認得!”
魏延騎在馬上,聲若洪鐘,唾沫橫飛,正在訓斥麾下剛剛入城的兵卒。
他麾下多是剽悍敢戰的精銳,但軍紀向來是粗放管理。
此刻驟然進入這蜀中繁華富庶之地,不少兵卒望著街邊那些緊閉門窗後隱約可見的綾羅綢緞、珠光寶氣,眼神都有些發直,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魏延的威懾顯然效果有限。
很快,南城一處米店附近便爆發了騷亂。
幾名按捺不住的兵卒,見店主遲遲不開門,竟開始用刀柄砸門叫罵,口中不乾不淨。
更有甚者,試圖翻牆進入旁邊一座看似富戶的宅院。
“乾什麼!反了天了!”
魏延氣得環眼圓瞪,拍馬就要衝過去彈壓。
然而,未等他趕到,尖銳的銅哨聲已如同利箭般刺破喧囂,急促地響起!
“咻——咻咻!”
幾乎是哨聲落下的瞬間!
一隊白毦兵便從街角陰影中快速穿插而來,已出現在騷亂現場!
“白毦兵在此!止步!放下兵器!”
為首隊率聲音冰冷,十餘名白毦兵瞬間散開,弩手平端強弩,冰冷的箭簇鎖定幾個鬨事的兵卒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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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盾手已呈半圓合圍之勢,配合默契無間。
那幾個魏延麾下的兵卒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氣騰騰的陣勢嚇懵了。
砸門的動作僵在半空,看著那些黑洞洞的弩矢和對方眼中毫無感情的冰冷,囂張氣焰瞬間熄滅,冷汗刷地流了下來。
“誤會!誤會!兄弟,我們是魏將軍麾下……”
“放下兵器!最後一次警告!”
白毦隊率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弩手的手指已扣在懸刀上。
“當啷!”“當啷!”
幾把腰刀被扔在地上,那幾個兵卒麵如土色,高舉雙手,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魏延此時才拍馬趕到,看著眼前這一幕,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他麾下的兵被自己人用弩指著,這讓他臉上火辣辣的。
魏延狠狠瞪了幾個不爭氣的手下一眼,又看向那隊白毦兵隊率,甕聲甕氣道:“怎麼回事?”
“稟魏將軍!”
白毦隊率不卑不亢地抱拳,
“貴部士卒意圖衝擊民宅,強闖米店,違反主公‘秋毫無犯’軍令!按律當懲處!請將軍示下!”
魏延看著對方那副公事公辦、油鹽不進的樣子,再看看周圍那些從門縫窗欞後投來的、帶著恐懼和一絲審視的目光,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卻發作不得。
陳到那小子練的兵,真他娘的邪性!
他煩躁地揮揮手:“捆了!按軍法處置!每人二十軍棍!打完了扔回營去關禁閉!”
一場可能的騷亂,被白毦兵以雷霆之勢消弭於無形。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成都。
百姓們驚魂稍定之餘,對那支赭紅色、沉默如鐵、執法如山的軍隊,生出了難以言喻的敬畏。
蜀中舊吏和觀望的豪強大族,更是從白毦兵這種冷酷高效的做派中,嗅到了劉備集團核心力量的強大控製力與新秩序的不可撼動。
蜀王宮,昔日的繁華喧囂已被肅穆取代。
象征著權力更迭的受降儀式剛剛結束,空氣中還殘留著香燭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
寬闊的正殿內,劉備高踞主位,諸葛亮、法正等核心謀臣分列左右。
關羽鎮守荊州並未在場,張飛、趙雲、黃忠、魏延等將領肅立階下。
陳到站在武將隊列中靠前的位置,依舊是一身洗刷過卻難掩戰痕的輕甲,身姿挺拔。
他努力平複著呼吸,壓下因失血和疲憊帶來的陣陣眩暈。
雒城巷戰的慘烈、袍澤陣亡的悲痛、維持成都秩序的緊繃,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精神上。
然而,當劉備的目光掃視過來時,他立刻強迫自己挺直脊背,眼神恢複沉靜。
“益州初定,賴諸君浴血奮戰,舍生忘死!”
劉備的聲音,帶著勝利者的豪情與對功臣的感念,
“今日,當論功行賞,以彰忠勇!”
封賞之聲在殿內回蕩。
張飛晉位右將軍,假節鉞,威震三軍;
趙雲遷翊軍將軍,統帥精銳騎兵;
黃忠、魏延等各有擢升,賜爵封邑。
每念到一個名字,都引來一陣由衷的祝賀和羨慕的目光。
殿內氣氛愈加熱烈。
終於,劉備的目光落在了陳到身上。
“陳到聽封!”
“末將在!”
陳到踏前一步,單膝跪地。
“自汝投效以來,忠心耿耿,屢立奇功!劍閣奇襲,斷敵後路,破天險門戶;雒城血戰,身先士卒,先登破城,更於萬軍之中救主護駕,力擒敵酋張任!”
“入成都,治軍嚴謹,彈壓得力,秋毫無犯,安靖地方,功莫大焉!”
劉備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特擢升汝為——中護軍!”
中護軍!
這三個字一出,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