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念舊,加之姻親之故,待其等素來優渥,委以重任,鎮守後方。竟至於此乎?”
他的手指在“重禮”、“私販軍糧”、“次品物料”幾處輕輕點了點,動作很輕,卻重若千鈞。
他抬起眼,看向陳到:
“叔至,你可知,為何宴席之上,我命你持節前往荊州?”
“末將愚鈍,請軍師明示。”
陳到心知肚明,卻仍需諸葛亮親口點破。
諸葛亮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雲長之才,世所罕有。然其性剛而矜,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此其長,亦其短。”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
“荊州之地,四戰之隅。北有曹操虎視眈眈,東有孫權反複無常。內有糜芳、士仁輩屍位素餐,外有呂蒙、陸遜等鷹視狼顧。此誠危如累卵之勢!”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電,直視陳到:
“我讓你去!就是要借你白毦督之名,持漢中王旌節之威!
一則,震懾宵小!讓糜芳、士仁之輩知收斂,讓那些心懷叵測之徒知王上耳目無處不在!
二則,觀察!用你的眼,替主公,替亮,看看荊州那看似固若金湯的城防之下,到底朽爛到了何等地步!
看看雲長那威震華夏的赫赫聲名之下,是否已埋下了傾覆的禍根!”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嚴厲而急迫:
“三則,也是最重要的!播下種子!將你在鷹嘴崖淬煉出的那套東西——死戰之誌,磐石之固,利刃之鋒!
用你白毦兵的血性和戰法,不動聲色地,給我楔進荊州軍的骨子裡去!尤其是江陵、公安的守軍!
不需多,哪怕隻在幾支關鍵營頭中,埋下幾顆能在絕境中爆發的種子!
讓他們知道,即便主將不在,即便身陷重圍,即便麵對數倍之敵,也當如磐石!也當有死戰不退、以命換命的覺悟和…
能力!”
“以備不虞”四個字,此刻被賦予了千鈞的重量和冰冷的現實意義!
陳到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頂門,又迅速化為沉甸甸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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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的洞察力果然恐怖!
他早已看到了荊州的隱患,甚至比他這個“先知者”看得更透!
隻是礙於關羽的威望、劉備的情麵、以及錯綜複雜的內部關係,他無法直接乾預,隻能借自己這把新磨的刀,去執行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在關羽的眼皮底下,在糜芳、士仁的掣肘中,為荊州這座看似輝煌實則根基動搖的大廈,打入幾根可能救命的楔子!
“末將…明白了!”
陳到抱拳,聲音因激動和壓力而微微發顫,眼神卻異常堅定,
“縱是龍潭虎穴,末將亦當闖上一闖!必不負軍師重托!”
諸葛亮走回案前,拿起羽扇,輕輕搖動,臉上恢複了慣常的平靜。
但那平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思慮:
“此行凶險,叔至務必謹慎。
雲長那裡,我自有書信分說。
糜芳、士仁處,你持節在手,可相機行事,然切記,打草驚蛇,不如引蛇出洞。
你的根基在白毦,在軍功,在漢中王親信的身份!
此乃你最大的依仗,亦是他們最深的忌憚。善用之!”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陳到腰間佩劍上:
“至於練兵之事…鷹嘴崖的故事,就是最好的楔子。
讓荊州的將士們親耳聽聽,三百人是如何在虎豹騎的鐵蹄下,為主公、為大局,爭出那一個時辰的!
讓他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白毦兵!
血,要用在刀刃上。”
“諾!”
陳到再次躬身,隻覺得肩上的擔子從未如此沉重,卻也從未如此清晰。
諸葛亮已經為他指明了方向,鋪下了一條布滿荊棘卻唯一可行的路。
“去吧。”
諸葛亮揮了揮羽扇,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筆,
“行期定在十日後。這期間,白毦兵內部…你需好好梳理一番。
隨行人選,務必精中選精,忠誠、勇悍、機敏,缺一不可。
此行,非為耀武,實為…礪刃!”
陳到肅然退出書房。
夜風拂麵,帶著深秋的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凝重。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扇窗欞,仿佛能看到燈下那個清瘦的身影,正獨自麵對著整個蜀漢未來命運的棋局,落子無聲。
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自己的戰馬。
王城的輪廓在夜色中顯得龐大而威嚴,但陳到知道,真正的戰場,在東南方那片被迷霧籠罩的荊襄大地。
暗流已然洶湧,他必須搶在滔天巨浪拍下之前,將那顆救命的種子,深深埋下!
回到白毦兵駐地時,營中已是一片肅殺。
與慶功宴時的喧囂截然不同,演武場上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晝。
數百名頭戴嶄新朱漆皮胄、身披玄甲的白毦精銳,正以嚴整得令人窒息的隊形肅立。
無人交頭接耳,無人左顧右盼,隻有粗重的呼吸彙成一片低沉的聲浪,如同蟄伏的猛獸。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汗水和皮革混合的氣息,沉重而灼熱。
趙七按刀立於隊列前方,如同一尊鐵鑄的雕像。
所有目光,在陳到踏入校場的那一刻,齊刷刷地聚焦過來,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毫不掩飾的信任與追隨!
陳到沒有廢話,徑直走到點將台中央。
火光照亮了他冷硬如岩石的臉龐和那雙燃燒著決絕火焰的眼睛。
他緩緩掃視著台下這一張張年輕而堅毅的麵孔,這些都是隨他經曆過定軍山血火淬煉、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兄弟!
是他在這個時代最可信賴的力量!
“弟兄們!”
陳到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壓過了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慶功宴的酒,喝過了!漢中王的賞,領過了!朱漆兜鍪戴上了!白毦督的旗號,也打出來了!”
他猛地提高音量:“但!這身皮甲,這頂朱胄,不是給我們穿著去耀武揚威,去招搖過市的!它們是乾什麼用的?!”
台下,數百條喉嚨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浪幾乎要掀翻夜空:
“死戰!!”
“死戰!!”
“死戰!!!”
陳到猛地拔出腰間環首刀,雪亮的刀鋒在火光下劃出一道刺目的寒芒,直指東南方向!
“好!死戰!”
他厲聲喝道,“十日後!隨我南下!去荊州!去江陵!去公安!”
“此行!不為遊山玩水!不為宣示王恩!更不是去跟人講什麼同袍情誼!”
“我們是去打仗!去打一場看不見硝煙,卻比鷹嘴崖更凶險的仗!”
“荊州!那是關君侯的地盤!但那裡,藏著蛀蟲!藏著膿瘡!藏著能把我們整個基業拖進深淵的暗鬼!”
“糜芳!士仁!這些名字,給我刻進骨頭裡!他們是國舅!是元老!也是可能背後捅刀子的豺狼!”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身白毦皮,變成懸在他們頭頂的刀!用我們在鷹嘴崖淌過的血,告訴那些守城的、巡江的荊州袍澤,什麼是真正的漢軍脊梁!什麼是真正的死戰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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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是礪刃!是埋釘!是去告訴所有人,漢中王的白毦兵來了!這柄刀,磨得夠快!夠利!誰敢動我大漢根基,動我主公分毫……”
陳到環首刀狠狠下劈,帶起淒厲的破空之聲,“——白毦所至,儘斬!!!”
“吼!吼!吼!”
數百名白毦精銳,以刀擊盾,以槍頓地!
朱漆兜鍪下,一雙雙眼睛在火光中燃燒,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畏懼,隻有對陳到話語最狂熱的信奉和最冰冷的執行意誌!
他們是利刃,是磐石,更是陳到意誌的延伸!
陳到收刀入鞘,他目光全場。
“趙七!”
“末將在!”
趙七踏前一步,聲如洪鐘。
“點選一百二十人!要最硬的骨頭!最利的爪牙!最能忍的性子!明日此時,名單呈上!”
“諾!”
“其餘人等!”
“在!!”
聲浪再起。
“自今日起,操練加倍!負重攀山,夜戰合擊,弓弩連射,結陣死守!把你們在鷹嘴崖忘掉的東西,全給我撿回來!
十日後,我要看到一群餓瘋了的虎狼,而不是一群披著朱胄的綿羊!聽清楚沒有?!”
“吼!諾!!!”
回應他的是更狂暴的嘶吼和刀槍頓地的轟鳴!
陳到不再言語,轉身走下點將台。
火光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很長,融入校場邊緣的黑暗之中。
身後,是如同熔爐般熾熱、肅殺、蓄勢待發的白毦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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