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驛館。
油燈的火苗被夜風撕扯,陳到立在案前,一張巨大的荊州輿圖鋪滿了整張粗糙木案。
指尖重重壓在“陸口”二字之上,力道幾乎要將那粗糙的紙麵戳穿。
指尖下,是趙七剛剛呈上的、那份字字淬毒的密報。
“呂蒙離蕪湖,密赴陸口…江東水軍異動,柴桑、夏口集結…”
“細作目標:烽燧台、兵力部署圖……”
陳到的聲音乾澀沙啞,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
“好一個‘病’愈!好一個‘換防操演’!”
他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
“驕兵之計!赤裸裸的驕兵之計!”
“陸遜那封極儘諂媚、吹捧君侯威震華夏的信,前腳剛到!呂蒙後腳就去了陸口!江東的戰船就動了!他們要動手了!”
“就在君侯最誌得意滿、最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時候!”
他的拳頭狠狠砸在案上,震得燈盞狂跳,墨汁飛濺。
“烽燧台!兵力圖!他們要的就是荊州的耳目!要的就是趁君侯大軍被曹仁拖在襄樊前線,後方空虛,一擊斃命!”
趙七屏息立在陰影裡,被陳到身上爆發出的那股近乎實質的、冰冷刺骨的殺意和絕望所震懾,連大氣都不敢喘。
“信使!”
陳到低吼。
“在!”
門外立刻閃入一名早已候命的精悍白毦兵。
“備四匹最快的馬!換馬不換人!”
陳到的語速快如爆豆:“第一騎,一人雙馬,持我白毦督令牌及此密報副本,星夜兼程,直發成都!麵呈軍師!就說……”
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裡擠出來。
“江東呂蒙、陸遜合謀,驕兵之計已成!白衣渡江在即!荊州危如累卵!請軍師速報主公,整軍備糧,調集援兵,隨時準備接應荊州潰軍!遲則…悔之晚矣!”
“諾!”
信使雙手接過令牌和一枚密封的細小竹筒,轉身如風般衝出房門,馬蹄聲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騎!”
陳到的目光轉向趙七,那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刺穿他。
“你親自去!持我節鉞,立刻趕往襄樊前線大營!求見君侯!將此密報原卷,連同我的親筆警示,務必親手交到君侯手中!”
他抓過案上早已備好的素帛和筆墨,手腕因巨大的壓力和急迫而微微顫抖:
“君侯鈞鑒:江東呂蒙詐病離蕪湖,密抵陸口!陸遜坐鎮,水軍異動於柴桑、夏口,絕非操演!細作頻探沿江烽燧、兵力部署!此乃驕兵毒計,意在趁虛!”
“荊州後方空虛,糜、傅恐難當大任!萬望君侯速速回師,鞏固江陵、公安!遲恐生變!白毦督陳到,百拜泣血急告!”
他將素帛卷緊,與那份原始密報一同塞入另一個竹筒,用火漆死死封住,重重按上自己的私印,塞到趙七手中:
“這是天塌下來的事!就算用頭撞,用命填!也要把東西送到君侯案頭!沿途若有阻攔,持我節鉞,先斬後奏!”
陳到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諾!督帥保重!”
趙七眼中也泛起血絲,將竹筒死死揣入懷中最貼身的位置,轉身衝入黑暗。
鬥室內,隻剩下陳到一人。
急促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像被抽乾了力氣,踉蹌後退一步,背脊重重靠在冰冷的土牆上。
油燈的火苗掙紮著,映著他慘白的臉和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絕望。
兩騎信使,如同投入黑暗大海的兩粒微塵。
成都路遠,軍師能來得及嗎?
襄樊前線…關雲長…他會信嗎?
會放下即將到手的襄樊戰果,回師固守嗎?
巨大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他猛地閉上眼,關羽那張孤傲絕倫、對江東充滿蔑視的臉,糜芳那怨毒陰冷的眼神,傅士仁那貪婪愚蠢的模樣…
交替閃現。
完了嗎?曆史的車輪,終究無法撼動?
不!
一個聲音在心底瘋狂呐喊。
還有最後一搏!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同瀕死的凶獸,死死盯住牆角那個藤條箱子!
那是離開漢中前,諸葛亮親手交給他的!
——“叔至,此匣交你。非至荊州存亡傾覆、萬不得已之絕境,不可輕啟。內藏錦囊三枚,或可…力挽狂瀾於既倒。”
陳到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撲到牆角,粗暴地扯開藤箱上的銅鎖。
箱內彆無他物,隻有三個用火漆封得嚴嚴實實的錦囊,靜靜地躺在黃綾襯底之上。
第一個錦囊上,貼著一枚小小的標簽,上麵是諸葛亮那熟悉的、清雋飄逸的字跡:
“荊襄烽煙起,白毦擎孤旗。”
陳到沒有絲毫猶豫,指甲狠狠摳向那堅硬的、印著神秘紋路的暗紅色火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