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宣政殿。
廷議的氣氛依舊如同繃緊的弓弦。
張飛那夾雜著血性與悲愴的咆哮似乎還在梁柱間回蕩,灼熱的怒火灼燒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文官緘默,武將激昂,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禦座之側,那個始終挺拔如鬆、卻又異常沉默的身影上。
關羽。
他依舊身著那身略顯陳舊的鸚鵡綠戰袍,外罩玄色大氅,將右臂不甚靈便的動作巧妙遮掩。
丹鳳眼微垂,目光落在身前笏板之上,仿佛那上麵刻著比眼前這場關乎國運的激烈爭論更重要的東西。
那副曾令天下英雄膽寒的臥蠶眉,此刻隻是微微蹙著,不見往日睥睨縱橫的銳氣,倒像是一座壓抑著無儘岩漿的沉默火山。
當張飛激動地拔出佩刀,立下軍令狀時,他沒有抬頭。
當陳到慷慨陳詞,分析利弊,立下三年血誓時,他隻是指節微微收緊。
當劉備最終拍板,采納“兩步走”之策,宣布退朝時,他亦隻是隨著眾人躬身行禮,動作沉穩,沒有絲毫滯澀。
他就這樣沉默著,在一眾或激憤、或憂慮、或釋然的目光中,第一個轉身,步伐沉凝地走出了喧鬨的大殿。
高大的背影在殿門投下的光影中,竟顯得有幾分孤峭,幾分難以言喻的沉重。
散朝後,思賢閣。
炭火劈啪,茶香嫋嫋,卻驅不散方才廷議留下的緊張餘韻。
劉備揉著眉心,臉上帶著一絲疲憊,看向隨後被召來的陳到:“叔至,翼德那邊…”
“陛下放心,趙將軍已陪同車騎將軍回府,臣已加派白毦衛卒,確保將軍府萬全,亦防將軍盛怒之下,有所…衝動。”
陳到躬身回道。
劉備歎了口氣:“翼德性情剛烈,此番…難為他了。隻是,國事為重…”
他的目光轉向一直靜立窗邊,望著庭院枯枝的關羽,“雲長,今日朝堂,你一言未發。心中…可是另有計較?”
關羽緩緩轉過身。
閣內燈火映照著他那張飽經風霜、棱角分明的臉龐。
曾經如同冷電般能刺穿人心的丹鳳眼中,此刻沉澱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有刻骨銘心的恨意,有深不見底的痛楚,有身為敗軍之將的屈辱,更有一種曆經生死大劫後、洞悉世事艱難的沉凝。
他沒有立刻回答劉備,反而將目光投向陳到,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叔至,方才殿上所言,‘無糧不穩,無備不勝’,‘要碾軋,非慘勝’…此乃汝肺腑之言?”
陳到迎向他的目光,坦然道:“字字皆由心發。
末將深知,唯有絕對優勢下的徹底勝利,方能真正告慰英靈,雪我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