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章武四年,九月。
夷陵以西,蜀軍連營數十裡,旌旗蔽日,刀槍如林。
初戰告捷的興奮情緒如同疫病般在軍中蔓延。
尤其是車騎將軍張飛所部,眼見白毦兵摧枯拉朽般連拔數寨,打通道路,更是群情激昂,求戰之心如火燎原。
中軍大帳內,氣氛卻與外界的狂熱截然不同,甚至帶著幾分劍拔弩張的緊張。
“叔至!還等什麼?!”
張飛聲如洪鐘,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粗糙的沙盤邊緣,震得代表蜀軍的小旗簌簌抖動。
他指著沙盤上那座標注著“夷陵”的城池模型,赤紅的眼中滿是迫不及待的戰意。
“你的白毦崽子們打得好!把吳狗的龜殼子都敲碎了!道路也通了!現在就該趁熱打鐵!”
“俺老張親提大軍,直撲夷陵城下!一頓猛攻,說不定就能把那陸遜小兒嚇破膽,棄城而逃!就算他不跑,俺把他圍起來,困也困死他!”
他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看到夷陵城頭插上漢軍旗幟:“大哥和軍師在後麵看著呢!咱們在這兒磨磨蹭蹭,拔幾個小寨子算什麼功勞?”
“要打就打大的!拿下夷陵,才是真正扇了孫權的耳光!報了二哥的仇!”
帳內其他幾位隸屬於張飛麾下的將領也紛紛附和,顯然被主將的情緒感染,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陳到一身風塵仆仆的戎裝,顯然剛從前方巡視回來。
他站在沙盤另一側,神色冷靜得近乎冰冷,與張飛的激昂形成鮮明對比。
“車騎將軍!”
陳到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帳內的嘈雜,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
“夷陵,非尋常小寨。其城郭經陸遜苦心經營半年有餘,牆高池深,糧草充足。更關鍵的是,陸遜的主力大軍並未如預期般龜縮城內,而是…”
他的手指劃過夷陵城周圍的山嶺,尤其是東南方向的猇亭一帶,“…分布在這些險要之處,依托山勢,連營結寨,互為犄角!”
他拿起幾麵代表吳軍的小旗,精準地插在幾個關鍵點位:“我軍若直撲夷陵城下,則側翼和後方將完全暴露在這些吳軍堡壘的兵鋒之下!”
“陸遜根本無需出城與我決戰,隻需不斷派遣精兵,依托這些營寨,襲擾我糧道,攻擊我疲敝之師!”
“屆時,我軍前有堅城,後有掣肘,進退兩難,頓兵堅城之下,士氣必然低落!此乃兵家大忌!”
“怕什麼?!”張飛梗著脖子吼道,“他來襲擾,俺就回頭先敲掉這些釘子!來一個滅一個!”
“將軍!”陳到的語氣加重了幾分,“這些‘釘子’,非前日之哨卡!皆是駐有重兵、地勢極佳之堅固營壘!強攻一處,必然傷亡慘重,且其餘吳軍必來救援!”
“陸遜巴不得我軍分兵去攻,與他在這山嶺之間消耗!我軍總兵力雖多,然利於展開決戰,而非添油戰術般的逐點拔除!如此正遂其願,正中其‘拖’字訣下懷!”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銳利地直視張飛:“我軍當下之上策,絕非直撲夷陵!而是應效仿先鋒拔寨之法,但規模更大!”
“集中主力,步步為營,先徹底掃清夷陵外圍所有吳軍據點,尤其是猇亭這片核心區域!將這些犄角一一斬斷,將陸遜的主力從烏龜殼裡逼出來。”
“或者…至少將其與夷陵城的聯係徹底切斷!待夷陵徹底成為孤城,我軍後路無憂,糧道暢通,再以泰山壓頂之勢合圍,方是萬全之策!”
“步步為營?那要等到猴年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