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章武四年,十月末。
夷陵城下的對峙已持續近月。
漢軍大營森嚴有序,攻城器械已然就位,卻引而不發。
白毦兵的水下滲透受挫,更讓陳到意識到,陸遜的防禦體係遠不止於城牆之上。這位東吳統帥用兵縝密,善於出奇,既然能料到水路偷襲,又豈會忽略地下的威脅?
中軍帳內,陳到並未專注於沙盤上的城池模型,而是凝視著鋪在地上的一張營地布局圖。
他的手指在幾處關鍵位置——糧草囤積區、中軍大帳附近、以及通往後方的主要通道下方——重重敲擊。
“陸遜堅壁不出,絕非坐以待斃。”
陳到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警惕,“我軍連日打造器械,伴攻施壓,其必然也在尋求反擊之道。強攻突圍,他不敢。那麼…最可能的方式,便是地道。”
“地道?”張飛粗聲粗氣地問,“挖地道來打俺?還是想來燒老子糧草?”
“皆有可能。”陳到神色凝重,“甚至…更毒。若其地道直通我軍營寨下方,突然殺出,製造混亂,再以城中部隊出城夾擊,後果不堪設想。
猇亭之敗,陸遜必引以為戒,更會絞儘腦汁以奇招製勝。”
諸葛亮羽扇輕搖,頷首道:“叔至所慮極是。陸伯言用兵,正奇相合。我軍當防其地底之刃。”
“如何防範?”劉備問道,“營寨如此之大,難道處處深挖?”
“無需處處設防。”陳到顯然已有腹案,“隻需在幾處最要害、最可能被其選為目標之地,深挖阻絕壕溝,並…布下‘耳朵’。”
“‘耳朵’?”張飛好奇。
“乃墨家古籍所載‘地聽’之術。”
陳到解釋,“於地下埋設腹大口小之陶甕,甕口覆以薄皮,令耳力聰敏之士卒日夜監聽。若地下有掘土之聲,聲波通過土壤傳導,集中於甕內,可引起覆皮震動,易於察覺,甚至可據此判斷聲源方向、遠近!”
“妙啊!”張飛一拍大腿,“這法子好!那就趕緊弄!”
軍令如山。
白毦兵中本就配有擅長土木工程的工匠,立刻行動起來。
在選定的關鍵區域外側,數條深達一丈、寬亦近丈的壕溝被迅速挖掘出來,這既是物理阻隔,也是監聽的前哨。
同時,一批特製的、腹部碩大、頸口細長的陶甕被緊急燒製出來。
夜深人靜之時,精銳的白毦士卒將這些陶甕小心翼翼地埋入壕溝底部及營內幾處要害點的地下,甕口朝上,以韌性極佳的新剝牛皮緊緊蒙住,與地麵平齊。
挑選出的“聰耳”士卒,十二時辰輪班,將耳朵緊緊貼在那蒙皮甕口之上,屏息凝神,捕捉著大地深處任何一絲不尋常的震動。
起初幾日,唯有營地本身的嘈雜、遠處江濤的隱隱轟鳴、以及地底蟲蟻活動的細微窸窣。
直到第三日淩晨,萬籟俱寂之時。
一名負責監聽中軍大帳附近區域的年輕白毦兵,耳朵猛地從甕口抬起,臉色驟變!
他再次俯身,仔細聆聽,隨即對同伴打了個極度緊張的手勢!
“有動靜!地下!是…是挖掘聲!很輕微,但從那個方向傳來!”他指向營外夷陵城的方向!
消息火速報至陳到處。
他立刻親自趕往監聽點,俯身貼耳。
果然!
在一片寂靜之下,一種極其細微、卻富有節奏的“沙沙…哢…沙沙…”聲,透過牛皮薄膜,隱約傳入耳中!
正是鐵器與泥土、碎石摩擦的聲響!
聲音來源,指向夷陵城!
“果然來了!”
陳到眼中寒光一閃,“人數不少,聽這動靜,非一日之功。看來陸遜是下了血本,想給我們來個大的。”
他略一思索,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傳令!監聽點增加雙倍人手,持續監控其進度和方向。其餘人等,不得聲張,外鬆內緊。”
“另外…”
他壓低聲音,對副將吩咐數句。
副將聞言,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心領神會的獰笑:“將軍妙計!屬下這就去辦!”
接下來的幾天,漢軍營寨表麵一切如常,甚至似乎因久攻不下而顯得有些士氣低落。
但在地下,一場無聲的較量正在進行。白朳的“聰耳”們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死死鎖定著那地下蛇行的方位和進度,不斷將情報彙總給陳到。
“將軍,吳狗的地道,方向直指我軍糧草大營!”
“深度約兩丈,目前尚未越過我軍壕溝。”
“聽聲響,其前方似在用一種特製的空心木筒作為支護和換氣…”
陳到根據這些零碎卻關鍵的信息,在圖紙上大致勾勒出了地道的走向。
他判斷,吳軍是想避開深壕,從更深處穿過,然後在糧草營下方突然破土而出,縱火製造最大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