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章武四年,臘月,子時。
雨,非但沒有停歇,反而愈發滂沱。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瀉,衝刷著陡峭的崖壁,彙成無數道渾濁的溪流,奔騰著墜入下方轟鳴咆哮的長江。
天地間一片漆黑,唯有水聲、風聲充斥耳際。
斷魂崖下,五十一條黑影如同磐石般釘在泥濘中,與這片絕望的天險對峙。
陳到抹去臉上的雨水,最後一遍掃視著即將與他共赴死地的五十名白毦“攀雲”銳士。
沒有戰前激昂的動員,隻有冰冷如鐵的命令,穿透雨幕:“檢查裝備!‘攀雲索’鉤爪,‘驚蟄’弩防水油布,火油罐密封!攀登順序不變,間隔三丈,相互照應!遇險不發喊,以銅哨短促為號!登頂後,就地隱蔽,非我號令,不得妄動!”
“諾!”
五十人低沉的回應被風雨聲吞沒。
行動開始。
領頭的是“攀雲”營副統領,綽號“石猿”的老兵。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目光如電,鎖定上方黑暗中一塊隱約的凸起。
手臂猛地一甩,特製的精鋼飛爪帶著浸油的繩索,無聲無息地沒入黑暗。
“哢!”一聲輕微到幾乎被風雨掩蓋的脆響,是鉤爪牢牢咬住岩石的聲音。
石猿用力拽了拽,隨即身形一展,如同真正的猿猴般貼上了濕滑冰冷的岩壁。
腳尖尋找著微不足道的支點,手指摳進岩縫,依靠著驚人的臂力、腰腹力和那根生命之索,開始向上攀升。
一個,兩個,三個…白毦銳士們依次跟上。
陳到位於隊伍中段,他的動作同樣矯健迅猛,驚鴻劍緊緊縛在身後。岩壁比預想的更加惡劣。
雨水讓每一處落腳點都滑不留手,厚重的苔蘚下可能隱藏著鬆動的石頭。
冰冷的寒意透過濕透的水靠,不斷侵蝕著體溫和體力。
每一步,都是與死亡共舞。
下方是黑洞洞的、傳來江水咆哮的深淵,一旦失足,便是萬劫不複。
隻有繩索摩擦岩石的細微“沙沙”聲,和壓抑到極致的沉重喘息,在風雨聲中隱約可辨。
“啊——!”
一聲短促到幾乎被風吹散的驚呼!
緊接著是碎石滾落的聲音!
一名士兵腳下苔蘚突然剝落,整個人瞬間懸空,全靠保險繩拉住,在空中劇烈搖擺,撞在岩壁上!
下方所有人心臟驟停!
“穩住!”前麵的人低吼。
那士兵死死咬住牙關,忍住撞擊的劇痛,奮力擺動身體,試圖重新貼近岩壁。
同伴從上方垂下輔助繩索。
經過漫長而驚心動魄的幾十息,他才終於重新找到立足點,臉色蒼白如紙,手臂不住顫抖。
無人說話,隻有更深的沉默和更小心的動作。
攀登,緩慢而堅定地繼續。
雨水模糊了視線,寒冷麻木了手指,體力在飛速消耗。
不時有人滑倒,或被落石擊中,全靠保險繩和同伴的及時援手才化險為夷。
但沒有人放棄,五十一個人,如同一條在絕壁上艱難蠕動的鐵鏈,一點點向上延伸。
陳到的心始終懸著。
他不僅要克服自身的艱難,更要時刻關注整個隊伍的態勢。
每一次意外的停頓,每一次繩索不正常的顫動,都讓他神經緊繃。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雨水似乎小了一些,但霧氣更濃,能見度不足數尺。
最前方的石猿忽然停了下來,打出“警惕”的手勢。
陳到心中一凜,努力向上看去。
透過濃霧,隱約可見上方崖壁的走勢似乎發生了變化,不再那麼垂直,而是出現了緩坡和…灌木的陰影?!
快到頂了!
然而,就在此時!
“咻——啪!”
一支響箭帶著淒厲的尖嘯,突然從頭頂左前方的濃霧中射來,釘在離石猿不遠處的岩壁上,尾羽劇烈顫抖!
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