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南鄭城外軍營。
自那日從丞相府密室中帶著無儘的擔憂與焦躁返回後,張飛整個人就如同坐在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口上。
他強行壓下了立刻奔回成都的衝動,依循諸葛亮的囑托,將一腔無處發泄的憂懼和憋悶,全部傾注到了瘋狂的練兵和整備防務之中。
每日,校場上都能聽到他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看到他將那些操練稍有懈怠的士卒罵得狗血淋頭,甚至親自下場,將陪練的將領們摔打得七葷八素。
他睡得極少,吃得也少,一雙環眼時刻布滿血絲,原本就如鋼針般的虯髯更是雜亂不堪,整個人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狂暴氣息。
軍中將士皆知其與陛下情同手足,知其心憂聖體,雖苦不堪言,卻也無人生怨,隻是默默承受著主將這反常的嚴苛與暴烈。
這一日,張飛正在校場上,對著一名因步伐稍慢而被他一腳踹倒的校尉怒吼:“沒吃飯嗎?!軟腳蝦似的!就你這熊樣,怎麼保衛陛下?怎麼保衛大漢?!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敵人可不會等你慢吞吞的!”
他心中的焦慮和恐懼,已近乎頂點。
成都的消息被嚴格封鎖,他隻能通過陳到偶爾傳來的隻言片語了解情況,隻知道大哥病情反複,不容樂觀。這種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如同瘋了一般衝入軍營,馬背上的騎士甚至來不及勒穩馬韁,便滾鞍落馬,連滾帶爬地衝向點將台,聲音淒厲嘶啞,帶著哭腔:
“將軍!將軍!不好了!成都…成都來消息了!陛下…陛下他…嗚嗚嗚…”
信使似乎悲痛欲絕,話未說完,竟嚎啕大哭起來。
這淒慘的哭聲,這未儘的噩耗,如同最尖銳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張飛緊繃到極致的心防!
他隻覺得眼前猛地一黑,耳邊嗡鳴作響,整個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顏色和聲音。
那信使後麵似乎還說了什麼“和約”、“東線”之類的詞,但他完全聽不見了!
他的腦海裡,隻剩下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和“陛下他…”這三個字!
大哥…大哥…終究還是…
“呃啊——!!!”
一聲仿佛來自靈魂最深處的、撕心裂肺的悲嚎,從張飛喉嚨裡爆發出來!
如同失去了伴侶的孤狼,充滿了無儘的痛苦與絕望!
他偉岸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戰鼓上!
“咚!!!”
一聲沉悶巨響,那麵牛皮戰鼓竟被他一拳砸得四分五裂!
“大哥——!”
張飛雙目瞬間赤紅如血,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奔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塵土和汗水,形成一道道泥濘的溝壑。
他猛地推開試圖上前攙扶的親兵,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備馬!快給俺備馬!俺要回成都!俺要見大哥最後一麵!!”
他狀若瘋魔,根本不去細問,也不容任何人解釋,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立刻、馬上趕回成都!
他甚至開始手忙腳亂地想要卸下甲胄,仿佛多穿一刻都是耽誤時間。
整個校場一片死寂,所有將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和張飛悲痛欲絕的反應驚呆了,隨即紛紛跪倒在地,麵露悲戚之色。
空氣中彌漫著巨大的悲傷和恐慌。
就在這極度混亂之際,又有一騎快馬飛馳而入!
馬上騎士聲音同樣急促,卻清晰無比:
“報——!大將軍!捷報!喜報!東線大捷!《章武黃武夷陵和約》正式簽訂!吳狗退兵了!陛下…陛下洪福齊天,龍體已然大安!丞相令我等飛馬傳訊,以安軍心!!”
這第二個消息,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悲戚的校場上空!
剛剛還沉浸在“國喪”悲痛中的將士們全都愣住了,茫然地抬起頭。
正手忙腳亂、悲痛欲絕的張飛,動作猛地僵住!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術,整個人凝固在那裡,臉上還掛著淚水和瘋狂,表情卻已變得極其古怪和難以置信。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第二個信使,聲音嘶啞扭曲,仿佛從喉嚨裡擠出來:“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陛下…陛下怎麼了?!”
那信被張飛的模樣嚇了一跳,但依舊清晰有力地重複:“回大將軍!陛下龍體已無大恙,正在康複!東線和約已簽,夷陵保住了,吳軍已退!丞相說,此乃天佑大漢!”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張飛臉上的肌肉開始劇烈地抽搐,悲傷、狂喜、震驚、尷尬、難以置信…
種種情緒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臉上飛速變換,讓他的表情看起來異常精彩。
足足過了五六息的時間,他才仿佛終於消化了這驚天逆轉的消息。
“哇呀呀呀——!!!”
這一次,發出的不再是悲嚎,而是一聲震耳欲聾、幾乎要掀翻營帳頂棚的狂喜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