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春天,似乎終於驅散了去歲以來的肅殺與陰霾。
皇宮禦花園內,柳絮輕飛,百花漸放,暖陽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帶來幾分難得的慵懶與平和。
然而,在這片祥和的景象中心,卻彌漫著一股與春意格格不入的凝重。
漢皇帝劉備,身著寬鬆的常服,外罩一件錦袍,正由兩名內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在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上緩緩踱步。
他的臉色依舊帶著病後的蒼白與虛弱,往日那雙顧盼生威的眼眸,此刻也顯得有些黯淡,腳步虛浮,每走幾步,便需要稍稍停頓,喘息片刻。
諸葛亮與陳到,一左一右,稍後半步跟隨。
兩人皆麵色肅然,目光時刻不離劉備的身影,既含著深深的憂慮,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孔明啊…”劉備停下腳步,望著不遠處一株開得正盛的桃花,聲音略顯沙啞,“今日朝會上,關於南中民亂之事,李正方李嚴字)所言,似也有些道理。是否可再遣一能言善辯之使,攜厚禮前往撫慰?興兵征伐,終究勞民傷財,且南中瘴癘之地,將士易生疾病…”
他的眉頭微蹙,顯然仍在思慮國事,甚至下意識地想要做出決策。
諸葛亮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決:“陛下。”
他微微躬身,“南中之事,臣與正方、文偉費禕字)等已議有方略,陛下不必掛心。此刻,陛下唯一要務,便是遵太醫囑托,靜心休養。園中風大,不若臣等陪陛下回殿中歇息?”
劉備聞言,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與落寞,他抬手輕輕擺了擺,歎道:“整日臥於榻上,筋骨都要僵了…不過是些疥癬之疾,何須如此小題大做?朕覺得,已好了七八分了…”
這話語中,竟帶著幾分孩子氣般的抱怨和不甘心。
他一生奔波勞碌,如今驟然被要求放下一切權柄,靜養休憩,實在是難以適應。
“陛下!”這一次,開口的是陳到。
他的聲音比諸葛亮更加直接,帶著軍人特有的鏗鏘,“陛下之安康,乃國之根本,絕非疥癬之疾!太醫有言,陛下此次乃積勞成疾,元氣大傷,若不加調養,恐損壽數!”
“如今東線暫平,北疆暫無大戰,正乃陛下安心休養之良機!朝中諸事,有丞相與太子及諸位大臣,必不敢有誤!”
“懇請陛下,以社稷為重,以天下蒼生為念,保重龍體!”
陳到的話語擲地有聲,甚至帶著一絲懇求。
他親眼見證了劉備是如何從一場瀕死的大病中掙紮過來的,深知其身體的脆弱。
劉備看著陳到那急切而誠摯的臉龐,又看了看諸葛亮那寫滿擔憂卻無比堅定的眼神,終於長長地、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何嘗不知臣子們是為了他好?
隻是…隻是這肩上的擔子,心中的抱負,豈是說放就能放下的?
“罷了,罷了…”劉備搖搖頭,任由內侍攙扶著,轉向回宮的方向,“朕聽你們的,聽你們的便是…隻是,苦了孔明你了,還有朝中諸位愛卿。”
“此乃臣等本分。”諸葛亮與陳到齊聲道,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將劉備送回寢殿,仔細囑咐了內侍和太醫一番後,諸葛亮與陳到方才退出殿外。
站在殿前的漢白玉台階上,俯瞰著漸漸恢複生機的宮城,諸葛亮臉上的凝重卻並未減少。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道:“叔至。”
“丞相。”陳到肅然應道。
“陛下的情況,你我都看到了。”諸葛亮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深沉的憂慮,
“雖暫時無礙,然根基已損,再經不起絲毫勞心勞力了。今後這數年,陛下必須徹底靜養,方能…方能延年益壽。”
陳到心中一凜,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明白諸葛亮話中的未儘之意。
諸葛亮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陳到,那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托付之意:“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主事之人。太子雖已監國學習,然年幼識淺,需人輔弼。朝政政務,亮自當竭儘全力,與正方、文偉等共同維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