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南郊,原本一片相對荒僻的河灣地,如今卻立起了高高的柵欄。
內部一座座新建的工棚拔地而起,終日裡人聲鼎沸,爐火不熄。
叮叮當當的金鐵敲擊聲與流水衝擊輪軸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煤炭、鐵水與汗水混合的獨特氣味。
這裡,便是初具雛形的“蜀漢將作院”。
柵欄門口,一塊新刨光的木牌上,是諸葛亮親筆題寫的院名,筆力遒勁,透著一股寄予厚望的莊重。
院內,與外麵的喧囂不同,最大的一間工棚裡,此刻卻異常安靜。
數十名從各地招募來的、臉上刻滿風霜與技藝痕跡的老匠人,以及一些眼神靈動的年輕學徒,正圍成一圈,聚精會神地看著中央那個身穿衛將軍常服、卻挽著袖子的年輕人——陳到。
陳到的手中,不是刀劍,也不是兵書,而是一根炭筆和幾張巨大的、糊在木板上的粗糙紙張。
紙上畫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線條雖然算不上精美,卻結構清晰,標注著密密麻麻的尺寸和數據。
“諸位老師傅請看,”陳到的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
“此乃‘高爐’構想圖。與我們如今使用的坩堝爐、塊煉爐不同,此爐極高,內襯耐火磚,可連續投料,不間斷冶煉。其關鍵在於這熱風的鼓入……”
他指向圖紙上一處複雜的管道和囊腔結構:“吾稱之為‘水力鼓風機’。借助院外那處水流湍急的河灣,建造水輪,帶動此機,可將風持續、猛烈地鼓入爐中,使爐溫遠超以往!若能成,出鐵之量、之質,皆可倍增!”
匠人們一片寂靜,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懷疑與不可思議。
他們都是擺弄了半輩子爐火的老手,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
一個頭發花白、手指粗壯的老匠頭忍不住嘟囔:“將軍,這……這能行嗎?靠水吹風?還要把爐子砌那麼高?這得費多少功夫?萬一塌了……”
陳到並不氣惱,他知道超越時代的觀念必然受到質疑。
他微微一笑:“王師傅問得好。能否可行,空口無憑。吾已請示丞相,撥付錢糧材料。我們不妨就先依此圖,建一座小號的試試?即便不成,也權當積累經驗。若成……”
他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提高了幾分,“諸位可知,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軍將士能穿上更堅固的鎧甲,拿起更鋒利的刀劍!意味著我蜀漢國力,將因此而強!”
他又抽出另外幾張圖紙:“還有這些,諸位請看。這是弩機望山的標準尺寸圖,要求所有工匠打造此物,誤差不得超過一根頭發絲粗細。”
“這是環首刀的刀胚鍛打流程分解,需經曆折疊鍛打多少次,淬火溫度幾何,皆有定數……還有這些,是各種攻城器械、守城器具的通用零件,譬如榫卯、銷釘、輪軸,皆需按此統一規格製作……”
他闡述著“標準化”的概念:“如此,戰時器械損壞,便可迅速更換零件,而非整體廢棄。工匠製作,亦因專精一物而速度更快,質量更穩!”
匠人們再次嘩然,這次不再是單純的懷疑,而是摻雜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被顛覆認知的震動。
他們祖祖輩輩都是靠手藝和經驗吃飯,講究的是獨門絕活,現在這位年輕的將軍,卻告訴他們要像搭積木一樣做東西?
“將軍,這……這豈不是把我們匠人的手藝都框死了?”
“是啊,每個人手法不同,打出來的東西才有靈性啊!”
“統一規格?這怎麼可能完全一樣?”
質疑聲四起。
陳到耐心地聽著,等聲音稍歇,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
“靈性,當用於創造更精妙的設計,而非耗費在無謂的差異上!
諸位老師傅,你們希望看到的是我軍將士因為刀劍崩口、弩機失靈而血灑沙場,還是希望看到他們憑借著我們打造的、堅實可靠的利器,所向披靡,保家衛國?”
他拿起一個剛剛由將作監按新標準製作出來的弩機零件,與一個舊式零件放在一起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