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元張家莊子的後院深處,氣氛凝重得如同鉛雲壓頂,空氣裡彌漫的不僅是染料的獨特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和濃重的硝煙味。
幾名家丁臉色蒼白地守在門外,院內臨時搭起的棚子裡,郎中正低聲吩咐學徒準備更多的麻布和烈酒。
張行站在一張簡易木床前,看著床上疼得渾身抽搐、右臂纏滿染血布條的家丁陳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陳二的右手連同小臂前端一片焦黑模糊,皮開肉綻,慘不忍睹。旁邊的地上,扔著一支扭曲變形、銃管炸裂成喇叭口的火銃殘骸——正是此前從郎機商人那裡花大價錢購入的七十支火統之一。
“少爺…對不住,沒拿穩…”陳二牙關打顫,冷汗浸透了頭發。
“不關你的事!”張行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他俯身拍了拍陳二的肩膀,“安心養傷,張家不會虧待你。”
他直起身,目光如刀般掃過地上那堆廢鐵,又看向旁邊垂手肅立的勝文和趙鐵山——那位他費儘心機從嘉定州請來的原成都衛所火器匠頭。
“這就是幾千兩銀子換來的東西?七十支銃,試射不到五輪,炸了三支,傷了兩人!剩下那些,銃管燙得能烙餅,準頭歪到姥姥家!
那兩門新炮呢?試射一發就裂了縫!佛郎機人拍著胸脯保證的歐羅巴精工?我看是謀財害命的破爛!”
勝文額頭見汗:“少爺,那佛郎機商人漢斯咬死了說是咱們咱們操作不當,火藥填多了,他們賣給其他家的都沒事…”
“放屁!”趙鐵山忍不住低吼出聲,他上前一步,撿起那支炸裂的銃管殘骸,指著斷裂麵,“東家您看!這銃管用的是最次的生鐵,雜質多得像蜂窩!
鍛打更是敷衍了事,內壁厚薄不均!這根本就是糊弄鬼的東西!彆說填足火藥,就是少填點,運氣不好照樣炸膛!這佛郎機人,心比墨還黑!”
張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僥幸和猶豫徹底消失,隻剩下冰冷決絕的寒光。
陝西流寇的烽煙已逼近漢中,廣元城內風聲鶴唳,他私底下招收的流民青壯,都在等著裝備,造反舉事,箭已上弦!可賴以倚仗的火器,卻成了懸在頭頂的利刃,隨時可能反噬自身!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佛郎機鬼?那是自尋死路!把剩下那些佛郎機火銃,連同那兩門破炮,全都給我熔了!一塊鐵渣子都不許留!
告訴那個漢斯,他的貨全是廢鐵,剩下的訂金,一個子兒也彆想要!讓他滾出川陝地界!再敢踏足,打斷他的狗腿!”
“是!”勝文心頭一凜,知道少爺這是徹底撕破臉了。
張行的目光轉向趙鐵山,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懇切:“趙師傅,之前你說自造火銃,雖有眉目,但產量、威力,尤其火炮一道,尚有不足。如今情勢,已不容我等再有半分僥幸和拖延!
我張行今日立誓,傾儘染坊所有盈利,砸鍋賣鐵,也要把咱們自己的火器工坊撐起來!造出比佛郎機人更好的銃!更要造出能轟開城門的炮!
我不僅要人才,我要的是川陝之地,不,是大明西南,最好的火器大才!趙師傅,你告訴我,除了你帶來的這幾位兄弟,還有誰?還有誰能助我一臂之力?
無論他在天涯海角,在深山老林,還是在哪個衛所吃閒飯受鳥氣!花多少錢,使什麼手段,我都要把他弄來!”
趙鐵山看著張行破釜沉舟的決心,沉寂多年的熱血也被點燃。他重重抱拳:“東家既有此誌,趙鐵山萬死不辭!川中之地,確還有幾位隱逸的大才!”
“快講!”
“其一,乃是重慶府綦江縣人,名叫徐懷瑾!此人原在京師欽天監徐光啟徐大人注:徐光啟是明末著名科學家,精於火器、曆法等)門下學習過西學格物,尤其精研火藥配比和銃炮機括!
崇禎元年1628年)因不滿魏閹餘孽把持工部,憤而辭官回鄉,在綦江山中隱居,據說一直在琢磨改良火藥和燧發裝置!若能請動他,火藥威力與發火可靠性必能大增!”
“徐光啟的門生?好!此乃天助我也!勝文,立刻備厚禮,不,我親自修書一封!言辭務必懇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更要許以施展抱負、保境安民之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