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鴰溝高處,勝文的目光掃過溝底黑壓壓跪倒的俘虜。
士兵們如狼似虎地衝下,收繳武器,驅趕著他們聚攏。
忽然,幾個士兵在溝口一處相對乾燥的亂石堆旁發現了異常。
一個穿著還算體麵青衫雖已多處撕裂汙損)的老者,被幾個同樣狼狽的潰兵有意無意地圍在中間,試圖遮掩。
但他那撚慣了佛珠的手,與周遭粗鄙的兵卒氣質迥異。
“起來!你,什麼人!”一名什長用刀鞘粗暴地撥開擋在前麵的潰兵,厲聲喝問。
老者身體一顫,抬起頭,露出那張布滿皺紋、此刻隻剩灰敗絕望的臉。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維持最後一點體麵,卻終究隻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歎息,頹然垂首。
“找到了!是廣元前知縣周文博!”士兵興奮地高喊起來。
勝文聞聲快步走來,冷冷地審視著這位曾為廣元知縣的家夥,周文博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身體抖得更厲害,卻倔強地閉緊了嘴,不發一言。
勝文揮揮手:“捆結實了,單獨看押!此人必有大用。”
石羊坡主戰場的硝煙尚未散儘,空氣中濃烈的血腥與硫磺味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坡地上跪滿了密密麻麻的俘虜,放眼望去,人頭攢動,張家軍士兵們穿梭其間,收繳堆積如山的兵器,收攏無主的戰馬,救助己方傷員。
李鐵柱、張順、王自九等將領早已在坡頂彙合,人人臉上帶著激戰後的疲憊,但眼中燃燒著勝利的狂喜。
然而,掃視著下方跪倒的俘虜群,一個關鍵人物的缺失讓這份狂喜蒙上了一層陰霾。
李鐵柱焦躁地策馬在俘虜群邊緣巡視,厲聲喝問:“趙德彪!有誰看見趙德彪了?”
俘虜們噤若寒蟬,紛紛低頭,無人回應。
就在眾人心焦之際,幾個驅趕著集中俘虜的張家軍士兵,聽到統領們在尋找趙德彪,隨即推搡著一個穿著破爛鴛鴦戰襖、臉上沾滿黑灰的明軍俘虜走了出來。
“統領大人,”其中一個士兵稟報道,“這小子說…說親眼看見趙德彪死了!”
那俘虜撲通一聲跪倒,頭磕在地上:“大人饒命!小的不敢撒謊!小的…小的就在趙總兵…不,趙德彪那狗賊身邊不遠!
就在炮響之後,銃子像下雨那會兒!小的親眼看見…看見趙德彪被…被好幾顆銃子打中了!血像噴泉一樣…當場就…就栽下馬不動了!”
“屍體在哪?”張順沉聲問道。
“就…就在那邊!靠近西邊緩坡,有一片倒伏的灌木叢旁邊!”俘虜顫抖著手指向戰場西側一處相對混亂的區域。
李鐵柱二話不說,一夾馬腹,帶著一隊親兵如旋風般衝了過去,張順、王自九緊隨其後。
在那俘虜所指的灌木叢邊緣,一匹健壯的青驄馬倒斃在地,馬屍上布滿血洞,就在馬屍不遠處,仰麵躺著一具穿著精良盔甲,頭戴鳳翅盔的屍體。
那身盔甲在周圍死屍中顯得格外紮眼,屍體臉上凝固著死前的驚駭、憤怒與難以置信。
張順仔細檢查屍體,確認無誤,對王自九點點頭:“確實是趙德彪,死於火銃攢射,絕無生還可能。”
廣元城頭,知縣錢萬貫與縣丞孫富年早已是望眼欲穿。
每一陣密集的爆響傳來,錢萬貫的臉色就白一分,手中的汗巾幾乎被絞斷。
孫富年則不停地搓著手,在城樓狹窄的空間裡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在祈禱還是純粹緩解緊張。
時間在焦灼中緩慢流淌,終於,當那震天的喊殺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約約、此起彼伏的“投降不殺”的呼喝聲傳來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