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堂的茶敘散去,堂內隻剩下張行與陸夢龍二人。
陸夢龍看著張行平靜地收起那幅《坤輿萬國全圖》,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探究:
“將軍,方才所言,是真有其事,還是…權宜之計,穩住這些肉痛不已的大戶?”
張行卷好地圖,動作不疾不徐,:“陸知府,你以為本將軍是信口開河,忽悠他們玩麼?”
陸夢龍一怔,連忙拱手:“卑職不敢!隻是…此事關係重大,且聞所未聞,故而…”
“是真的。”張行打斷他,“白銀流入,絲茶流出,百倍之利雖或有誇張,但十倍、數十倍之利,絕非虛言!
本將軍派人多方打探,商路、需求、銀錢往來,皆有實據。”
陸夢龍聞言,精神一振,:“如此大利,實乃天賜良機!那是否…是否現在就該著手起草那振興工商、通海裕民的章程公文?
此事若成,保寧府庫將再無匱乏之憂,將軍大業根基更固啊!”
張行卻緩緩搖頭,目光投向窗外的暮色:“急不得。”
“為何?”陸夢龍不解。
“其一,”張行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今日之言,不過是給他們吹吹風,讓他們知道,除了守著那點縮水的田地唉聲歎氣,還有一條更廣闊的黃金路。
但這條路怎麼走?具體章程如何?樁樁件件,千頭萬緒,倉促行事,必生紕漏,反為不美。”
他頓了頓,看著陸夢龍:“其二,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排在前麵,夏稅收繳雖順,但秋糧在望,水利修繕刻不容緩。
王維章在成都刮地三尺,流民如潮水般湧向我保寧,安置流民、開墾荒地、整編新軍,哪一件不要人手?哪一件不要銀子?
手下能獨當一麵、通曉實務的人才,還是太少了!貿然開辟這海貿新局,牽涉太廣,精力分散,恐怕兩頭落空。
其三,這些人剛被新政割了肉,又被暗探嚇破了膽,正是心神不定、怨氣暗藏之時。
今日畫個餅給他們,讓他們覺得還有翻身暴富的可能,總好過讓他們閒著沒事乾,覺得前途無望,鋌而走險,在暗地裡給我搞些小動作、串聯破壞要強。”
陸夢龍恍然大悟,深深一揖:“將軍深謀遠慮,卑職佩服!是卑職心急了。”
就在這時,堂外傳來親衛恭敬的通稟聲:“將軍,老大人指張父)來了。”
“快請!”張行立刻收斂了方才談論軍政時的冷峻,臉上露出一絲溫和。
張父穿著一身半舊的綢衫,精神倒還矍鑠,隻是眉宇間帶著些愁緒,走了進來。陸夢龍連忙起身見禮。
“爹,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事讓順子傳個話就行。”張行上前扶父親坐下。
張父擺擺手,:“行兒,是…是你舅舅的事。”
“舅舅?”張行有些意外,“舅舅怎麼了?家裡出事了?”
“家裡沒事。”張父搖搖頭,有些難以啟齒,“是…是你舅舅,托我…給你遞個話。”他看了看旁邊的陸夢龍,欲言又止。
陸夢龍何等機敏,立刻拱手道:“將軍,老大人,卑職還有些文書要整理,先行告退。”說罷便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見沒了外人,張父才壓低聲音道:“是你舅舅…求到我這兒來了,他想…想讓你給他家大小子張行的表弟),在你這兒…謀個差事,不拘大小,能糊口就行。”
張行更奇怪了:“舅舅想讓表弟做事?這是好事啊!直接來找我不就行了?何須勞動您傳話??”
張父臉上露出尷尬和一絲無奈:“他…他沒臉來見你。”
“沒臉?”張行眉頭微蹙。
“唉…”張父重重歎了口氣,“你舅舅說…,你…你帶著人…起事那會兒,他…他猶豫了,怕…怕掉腦袋,連累了家小。
這半年,看著你不僅站穩了腳跟,還拿下了半個保寧府,官軍都奈何不得…如今家裡光景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