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的犁鏵在軍隊的寒光護衛下,狠狠犁開板結的土地,也撕碎了舊日秩序最後的體麵與僥幸。
縣衙清丈司的院子裡,氣氛詭異。
兩條長龍依舊涇渭分明:貧戶佃農眼中是熱切的期盼,而士紳大戶派來的代表,則個個麵如土色,如喪考妣。
“趙老爺家,清丈核增隱田五百二十畝!應補近兩年欠賦折糧一千五百六十石!本年度按新政階梯稅率計征,應納糧五百石!簽字畫押!”
書吏冰冷的聲音如同宣判,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趙家管事的心上。
一千五百六十石?!五百石?趙家的管事瞬間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看著那足以讓家族元氣大傷、甚至傾家蕩產的天文數字,額頭冷汗如雨下。
他嘴唇哆嗦著,幾乎要癱軟在地:“大…大人!這…這太多了!一時…一時實在籌措不出如此多的糧米啊…”
書吏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毫無波瀾:“府衙早有明令,若糧食不足,可按本縣當前市價折算銀錢補齊。
給你三日時限,或糧或銀,悉數繳清。逾期未繳,按律法辦,家產查封拍賣抵充!”他頓了頓,手指重重敲在文書上,“現在,簽字畫押!”
管事最後的僥幸被徹底碾碎,他偷眼望向一旁按刀肅立的城防司士兵,那冰冷的眼神讓他連討價還價的念頭都不敢再有。
他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用儘全身力氣才在文書上按下了鮮紅的手印,那紅色刺眼無比,仿佛按下的不是墨跡,而是家族未來流淌的鮮血。
“孫老爺家,核增隱田一百五十畝…”書吏話音未落,一個穿著綢衫的中年人猛地撲到案前,從袖中飛快地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
就要往書吏懷裡塞,聲音帶著哭腔:“大人!大人行行好!我孫家願捐銀五百兩助餉!這清丈…能否通融通融?”
書吏麵無表情,看也不看那錦囊,隻是輕輕敲了敲案頭一塊醒目的木牌,上麵赫然刻著:“行賄清丈吏者,與隱匿田產同罪,田產罰沒,枷號示眾!”
“拿下!”一聲厲喝,兩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將那試圖行賄的孫家代表拖到院中,當眾戴上沉重的木枷。
孫家代表麵無人色,癱軟在地,錦囊散落,白花花的銀子滾了一地,在陽光下刺眼無比。
這一幕,如同冰水澆頭,讓所有還心存僥幸的士紳徹底絕望。
然而,並非所有舊日的豪強都選擇了屈服或賄賂。
城東,黃家堡。
當清丈吏帶著一隊士兵,手持蓋著縣衙大印的清丈文書,來到堡門前時,迎接他們的是緊閉的大門和牆頭密布的、張弓搭箭的莊丁!
黃世仁站在高高的堡牆上,須發戟張,厲聲咆哮:“滾回去!告訴周安民那狗官!黃家的地,一寸一厘都是祖宗傳下來的!
想清丈?想搶糧?門都沒有!有種讓他派兵來攻!看是你們的破刀快,還是我黃家堡的箭利!”
他話音剛落,堡牆上響起一片囂張的鼓噪和弓弦拉緊的吱呀聲。
帶隊的清丈吏官是林勝武麾下一個姓陳的哨長,年輕氣盛。
他冷笑一聲,毫不畏懼地踏前一步,聲如洪鐘:“黃世仁!抗拒新政,武裝抗稅,形同謀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開堡門,接受清丈!否則,大軍一到,玉石俱焚!”
“放箭!”黃世仁凶性大發,厲聲下令!
嗖嗖嗖!十幾支箭矢從堡牆上射下!陳哨長早有防備,士兵們立刻舉起盾牌,叮當一陣亂響,箭矢被儘數格擋。
陳哨長眼中怒火升騰,不再廢話,猛地一揮手:“發信號!請林都統!”
一支響箭帶著淒厲的尖嘯射向天空!
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大地開始震顫!沉悶的馬蹄聲和整齊的腳步聲如同滾雷般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