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南江…南江真丟了?半日?半天!”吳良輔麵如死灰,肥胖的身軀癱坐在太師椅上。
階下的守備馬德彪緊握的拳頭骨節發白,心中卻翻騰著怨毒:若非你吳扒皮克扣軍餉如命,弄得兵無戰心,城防廢弛,何至於此!
“快!八百裡加急!報撫台大人!賊酋襲破南江!米倉道已失!巴州門戶洞開!賊勢浩大,懇請撫台速發援兵!遲則巴州危矣!川東危矣!”
吳良輔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出命令,聲音裡充滿了末日將至的恐懼。
信使帶著沾滿汗漬的告急文書,如喪家之犬般衝出巴州城,巴州城內,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的情緒在軍民心中瘋狂滋長。
保寧府衙後堂,知府陸夢龍將一杯新沏的香茗推到張行麵前,眉宇間帶著一絲不解:“將軍,南江已下,雷霆萬鈞,巴州震動,正是人心惶惶、防禦最弱之時。
何不趁此良機,揮師東進,一舉拿下巴州?以我新勝之師,攜雷霆之勢,巴州唾手可得啊!”
張行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啜飲一口,緩緩道:“陸大人所言,乃兵法常理,疾如風火,攻城掠地。
然我取南江,非僅為一城一地。其一,南江乃新政首入川東之地,其根未穩,其效未顯。
需讓南江之民,嘗到新政之甜,看到分田之實,讓這甜頭,隨風潛入巴州城內,瓦解其抵抗之心,其力勝於萬軍。
巴州雖震恐,其城堅池深,守軍尚有一千。我若強攻,縱能下之,亦必折損精銳,非上策。
不如待南江穩固,新政如春草蔓延,巴州軍民知我非為劫掠屠戮,而是帶來生路。屆時,或可不戰而屈人之兵,事半功倍。
此乃待時,如春蠶食葉,不急不徐。”
陸夢龍聞言,沉吟片刻,眼中疑慮漸消,代之以歎服:“將軍深謀遠慮,非止於疆場一隅!
下官愚鈍,隻慮速勝,將軍卻謀長治久安,以民心為刃,以新政為基。高見!高見啊!”
張行微微一笑,望向窗外:“非止於此,五月將至,我保寧府開科取士,正當其時。
此亦為利器,當為南江新政,再添一把薪火。”
崇禎四年,五月一日,保寧府學明倫堂。
寬闊的街道外已是人山人海,不同於舊日科舉森嚴等級,這裡彙聚了形形色色的麵孔,他們手中緊緊攥著墨跡未乾的“準考證”,臉上交織著緊張、興奮與一種前所未有的希望。
府衙大門兩側,新張貼的《開科取士告示》墨香猶存,張行與陸夢龍站在府衙內的高樓上,俯瞰著這湧動的人潮。
陸夢龍感歎,“昔日科舉,為豪門壟斷,寒門無路,自將軍破此堅冰,不拘一格,廣開才路,看這些農家子、寒門士眼中之光,便知新政之基,又深一層矣!”
張行目光深遠:“舊製如朽木,看似參天,內裡已空。
我要的,是能紮根於田畝、通曉民間疾苦的實乾之才。
這些人,才是撐起新政天地的真正棟梁。
南江的田畝已清,學堂已立,如今科舉再開,網羅英才。
待這川東第一顆新釘牢牢楔入,根基穩固,民心儘附…那便是巴州城,不攻自破之時!”
八百裡加急的驛馬,帶著巴州知州吳良輔那字字泣血的告急文書,被送到了王維章麵前時,這位四川巡撫正對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請求剿匪或賑災的文書焦頭爛額。
“張行!趙黑塔!”王維章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名字,“半日…半日啊!劉麻子這個廢物!廢物!錢沒有!糧也沒有!成都府庫比老子的臉還乾淨!
衛所兵?那些叫花子一樣的兵痞,連刀都鏽斷了!營兵?欠餉八個月,想讓他們餓著肚子去跟趙黑塔那等悍匪拚命?去送死嗎?”
堂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王維章粗重的喘息聲,絕望的陰雲,沉沉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良久,王維章頹然坐回椅中,狂怒褪去,他揮揮手,聲音沙啞,“都…都下去吧。孫先生留下。”
眾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書房內隻剩下王維章和他最信任的幕僚。
“孫先生…你說,本官…該如何是好?”
孫先生沉默片刻,湊近低聲道:“撫台,事已至此,唯有…兩害相權取其輕!”王維章猛地抬眼看他。
“其一,絕不能如實上報!”孫先生語氣斬釘截鐵,“保寧府失陷,已是大罪!
如今南江又丟,米倉道斷絕!若朝廷知曉實情,震怒之下,撫台您…輕則革職拿問,重則…恐有性命之憂啊!”
王維章渾身一顫,眼中恐懼更甚,他比誰都清楚朝廷對“流寇”坐大的容忍底線在哪裡,更清楚崇禎皇帝刻薄寡恩、動輒殺大臣的性子。
“那…那該如何?”王維章的聲音帶著顫音。
“瞞!”孫先生斬釘截鐵,“繼續封鎖消息!嚴令沿途驛站,南江陷落之事,絕不可再外傳一字!尤其是通往京師的驛路!對吳良輔的告急文書…要改!”
“改?”王維章一愣。
“對!撫台可回文巴州,稱小股流寇襲擾南江,已被守軍擊退,斬獲頗豐。
同時,給朝廷的奏報…要寫我軍正在保寧境內清剿流竄殘匪,需強調前線將士浴血奮戰,糧餉奇缺,懇請朝廷速撥錢糧兵員!”
“這…這能瞞多久?”王維章心驚膽戰。
“能瞞多久是多久!”孫先生咬牙道,“隻要保寧的消息不捅到京城!我們就有時間!撫台,當務之急是爭取時間,等待變數!”
“變數?”王維章茫然。
孫先生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洪製台手握重兵,深得朝廷倚重!隻要他能儘快撲滅陝西流寇,揮師入川!那張行再凶悍,能擋得住洪製台的邊軍精銳嗎?
屆時,撫台您隻需配合洪製台大軍,前後夾擊,收複失地,將功折罪,甚至…還有大功!”
王維章渾濁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對啊!洪承疇!隻要洪承疇能解決陝西的亂子,騰出手來…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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