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上,新政如甘霖,讓底層百姓第一次挺直了腰杆,看到了活著的希望。
然而,新政的鋒芒,終究刺向了這片土地上盤踞數百年的真正毒瘤——那些依仗功名、特權,將萬頃良田隱匿於詭名之下,將沉重賦稅轉嫁於貧民肩頭的士紳豪強!
尤其是士紳一體納糧和清丈田畝、按戶授田這兩條,狠狠夾住了他們的命根子!
往日裡,他們或借優免特權,將名下田產掛靠於有功名的族親、門生名下;
或勾結胥吏,在黃冊魚鱗冊上大做手腳,將膏腴之地登記為貧瘠山田,甚至乾脆飛灑他人,將稅賦憑空轉嫁;
更有甚者,乾脆隱匿不報,坐擁萬頃良田而一毛不拔!
據張家軍清丈司初步估算,僅成都府外圍,被士紳豪強以各種手段隱匿、逃稅的田畝,竟高達實有田畝總數的近八成!
這是一個觸目驚心、足以榨乾民髓的龐大黑洞!
新政落地,清丈隊手持繩索標尺,在張家軍士兵的護衛下踏入田間地頭,伴隨而來的還有手持舊冊、熟悉地方積弊的新吏員。
丈量、核對、登記…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無異於掀開了士紳們精心編織數百年的遮羞布!
恐慌,在殘存的、尚未逃入成都或試圖觀望的士紳地主中迅速蔓延。
“豈有此理!竟要我等與販夫走卒同列納糧?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按戶授田?十畝?我張家良田千頃,世代積累,豈能分給那些泥腿子?休想!”
這些習慣了高高在上、視田土和佃戶為私產的豪強們,感到了威脅,恐懼催生反抗,而反抗需要領袖。
很快,一個名字浮出水麵——陳伯鈞。
此人是成都府外最大的地主,沒有之一。
其家族世代為蜀王府打理田莊,深得信任。其田產遍布成都府富庶之地,明麵上登記在冊的田產已有數萬畝,
但暗地裡,通過投獻、詭寄、隱匿等手段,實際控製的良田遠超想象!堪稱蜀王在成都平原最大的錢袋子和白手套。
他本人雖無功名,但憑借蜀王府的權勢和潑天的財富,在川西士紳圈中地位超然,儼然一方諸侯。
新政甫一推行,陳伯鈞位於雙流縣外的巨大塢堡莊園,便成了不滿新政士紳們暗中串聯的據點。
一封封密信在夜色掩護下傳遞,一個個心有不甘的地主或親自前來,或派遣心腹,彙聚於此。
“……張逆此策,名為新政,實乃掘墳!若任其施為,我等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陳伯鈞端坐主位,環視著堂下或惶恐、或憤慨、或猶疑的士紳代表,“蜀王千歲尚在成都!朝廷大軍或已在路上!此刻,正是我等忠義之士,挺身護道之時!”
“陳翁所言極是!可…可張家軍兵鋒正盛,我等手無寸鐵,如何抵擋?”有人擔憂道。
“手無寸鐵?”陳伯鈞冷笑一聲,拍了拍手。
廳堂側門打開,一名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漢子大步走入,抱拳行禮。
“此乃我陳家莊園護院教頭,趙猛!麾下精壯家丁八百!皆習武藝,弓馬嫻熟!莊園牆高壕深,糧械充足,堅守數月不在話下!”
陳伯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已聯絡各縣誌同道合之士,約定時日,同時發動!
各家湊出家丁、護院、佃勇,再裹挾些不明真相的愚民,以保境安民,驅逐流寇為名,襲殺其下鄉清丈的吏員和少量駐軍!
製造混亂,動搖其根基!待其分兵彈壓,首尾難顧之際,成都王師或朝廷援軍一到,裡應外合,大事可成!”
這番鼓動,讓堂下一些熱血上頭或被逼到牆角的士紳眼中燃起了希望。
“好!我華陽縣李家,可出護院佃勇三百!”
“我新津縣周家,出兩百!再裹挾些泥腿子,湊個五百不成問題!”
“算我溫江吳家一份!”
一時間,竟有七八個縣的豪強代表響應,粗略估算,能湊出近六千人!
陳伯鈞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捋著胡須,沉聲道:“諸位!此乃背水一戰!勝則家業保全,功在社稷!敗…則玉石俱焚!
望諸位同心戮力,十日之後,以陳家莊園火起為號,各縣同時舉事!”
密謀在陰暗中發酵,然而,他們的一舉一動,又怎能逃過聽風那無孔不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