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日,正午,石砫總兵府臨時安置的小院,馬祥麟枯坐房中。
母親那訣彆的眼神和沉痛的囑托,壓得他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窗欞上傳來極其輕微的篤篤兩聲,馬祥麟眼神一凜,警惕地掃視四周。
他起身,緩步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
外麵空無一人,他正要關上窗戶,目光卻猛地一凝——窗台不起眼的角落,一塊鬆動的青磚下,露出一角折疊得異常整齊的白色信紙!
他的心驟然狂跳起來!迅速探手取出信紙,閃身回屋,閂好門。
展開信紙,上麵隻有一行簡潔卻觸目驚心的字跡:
“欲保全石砫血脈,申正時分下午四點),東門明月酒樓,天字三號雅間,靜候一敘,閱後即焚。”
沒有落款,字跡陌生。
一股寒意順著馬祥麟的脊梁骨爬升。張家軍的人?這邀約是陷阱?還是……一線生機?
無數念頭在腦中激烈衝撞,他想到了母親的決絕,想到了馬家傳承的重擔,最終,那封被投入炭盆瞬間化作灰燼的信紙,如同他最後的猶豫被燒儘。
申正時分下午四點),東門明月酒樓。
這座昔日繁華的酒樓如今門可羅雀,天字三號雅間,門虛掩著。
馬祥麟身著不起眼的便服,警惕地推門而入。
雅間內陳設簡單,一個穿著綢布長衫、麵容普通如同尋常商賈的中年人,正背對著門,聽到門響,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平靜的、仿佛掌控一切的神情。
“馬將軍!”中年人微微頷首,聲音不高。
馬祥麟目光掃過對方的臉,手按在腰間暗藏的短刃上,沉聲道:“閣下何人?好大的膽子!就不怕馬某此刻便喚人將你拿下,押送官府?”
中年人,正是聽風司在成都的負責人王啟年。
他聞言,非但不懼,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自信:“馬將軍若要告密,此刻便不會孤身前來。
我信的不是官府,信的是石砫馬家的忠義與擔當,信的是馬將軍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不會行此下作之事。”
馬祥麟心頭一震,對方的話語精準地擊中了他的驕傲,:“此信何解?保全石砫血脈?爾等究竟意欲何為?”
王啟年坦然迎著他的目光:“意欲何為?很簡單,張家軍必下成都,此乃大勢所趨,非人力可阻。
秦老夫人忠義千秋,我主上亦深為敬重。
不忍見石砫馬家忠烈一脈,斷絕於此城之中,故尋將軍一敘,隻為留一線生機。”
“必下成都?”馬祥麟冷哼一聲,語氣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動搖。
王啟年語氣誠懇:“馬將軍不必立刻答複,今日之會,非為勸降,亦非脅迫。
隻是敬重秦老夫人,不願看到更多無謂的犧牲,無論守城之明軍將士,還是我張家軍攻城之兄弟,皆是父母所生,皆有妻兒牽掛。
若能少流一滴血,少死一個人,總是好的。”
馬祥麟的心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對方的話語,沒有勝利者的傲慢,隻有一種沉重的、對生命的悲憫。
這與他對官軍內部傾軋、視士卒如草芥的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你們……有什麼要求?”馬祥麟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鬆動。
“要求?”王啟年搖搖頭,“沒有要求。將軍隻需明白,張家軍破城之日,若見白杆兵旗號,必不會刻意加害。
若將軍能約束部眾,避免玉石俱焚,更是功德無量。
至於將軍本人……”他頓了頓,目光深邃,“是走是留,全憑將軍心意,我們隻提供一個承諾:
若將軍欲保全自身,離開成都,聽風司必竭儘全力,為將軍掃清障礙,保將軍安然脫險。”
沒有要求?隻為承諾保全?馬祥麟感到難以置信。
“此事……容馬某思之。”馬祥麟最終沒有給出明確答複,但語氣中的強硬已然消失。
“理當如此。”王啟年並不意外,拱了拱手,“將軍請便,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君之耳,望將軍珍重。”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悄然離去。
馬祥麟獨自站在空蕩的雅間裡,去留之間,忠孝之間,生與死之間……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