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死死裹著王員外的書房。
李老爺懷揣著那疊桑皮紙,仿佛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魂魄都在哆嗦:“燒不得……那……那如何是好?”
王老爺渾濁的眼珠掃過其餘四人,那目光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戾。“等死?還是……”他喉頭滾動,每一個字都像從深淵裡擠出來,“富貴險中求!”
“王老哥,您是說……”趙老爺慘白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像是溺水者看見了飄來的朽木。
“張順!”王員外枯枝般的手指點向城西方向,那裡是城門守將的營房,“守城的張參將!張行表親族弟!”
張順,張行的血親!這幾乎溺斃的人,驟然抓住了一根通向水麵的繩索,哪怕那繩索本身也沾滿了滑膩的苔蘚。
“對!對!參將大人!”李老爺猛地挺直了佝僂的背,懷裡的地契似乎也不那麼燙了,眼中閃爍著諂媚與希望交織的火焰,“必能通融!必能通融!我們湊!湊筆大的!天大的人情!”
“就是!錢能通神!”乾瘦的士紳立刻附和,聲音因激動而尖利,“隻要能過了這鬼門關,傾家蕩產也值!”
沒有商議,沒有猶豫,幾雙枯瘦的手哆嗦著伸進各自懷中,掏出貼身藏著的銀票、房契、甚至婦人壓箱底的金簪珠翠,胡亂地堆在書案上。
王員外抓起一個沉甸甸的錦緞包袱,將那堆沾著體溫和冷汗的“生路”囫圇塞了進去。
“走!”他嘶吼一聲,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老狼,猛地拉開緊閉的書房門。
黎明前刺骨的寒氣如同冰水,兜頭澆下,卻澆不滅他們眼中那點瘋狂的火苗。
五條黑影,在空寂得隻剩下梆子回音的街巷裡狂奔,,每一次交接都帶著絕望的顫抖,撞向那緊閉的、象征著最後生路的城門。
守城兵士冰冷的眼神掃過這群氣喘籲籲、衣冠不整卻滿身綾羅的老爺。
通報,等待,每一息都漫長得如同淩遲。
終於,沉重的城門側邊,一道僅供一人通行的小門吱呀一聲,裂開一道縫。
張順一身戎裝,按刀而立,魁梧的身軀矗立在門洞的陰影裡,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掃過幾人臉上未乾的冷汗和眼中那點卑微的、乞求的光,最後,落在王員外手中那個鼓鼓囊囊的錦緞包袱上。
“幾位鄉賢,夤夜叩門,所為何事?”
王員外枯槁的手猛地一緊,隨即又強迫自己鬆弛下來,臉上擠出平生最諂媚的笑,腰深深彎了下去,雙手將那包袱高高捧起,如同獻祭:“參將大人辛苦……守土安民,勞苦功高……些許……些許茶水心意,不成敬意,萬望……萬望參戎大人笑納……高抬貴手,放我等一條生路……”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耗儘了力氣。
張順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沒有接那包袱,隻是伸出一根手指,粗糲的指關節輕輕一挑,挑開了包袱的一角。
裡麵露出的厚厚一疊銀票和珠玉的光澤,在門洞內昏暗的光線下,刺眼得如同嘲諷。
“生路?”張順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他那隻挑開包袱的手指並未收回,反而猛地向上一抬,直指王員外煞白的臉,眼神瞬間變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鋒,“本將眼裡,隻有軍法!隻有將軍的將令!”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在狹小的門洞內:“拿下!”
鐵甲摩擦的刺耳銳響驟然爆發!門洞兩側的陰影裡,湧出十數名彪悍的甲士。
“參將!參將開恩啊!”李老爺的膝蓋像被瞬間抽去了骨頭,“噗通”一聲砸在冰冷堅硬的青石地上,涕淚橫流,懷裡的地契散落出來也渾然不覺,“誤會!全是誤會!我們隻是……隻是孝敬……”
“張順!你敢!”王員外目眥欲裂,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試圖掙紮,卻被兩名鐵塔般的軍士死死扭住臂膀。
那沉甸甸的錦緞包袱咚地一聲跌落塵埃,濺起一小片灰塵。
張順看也不看地上的包袱和散落的銀票珠玉,他的目光掃過癱軟的趙老爺,掃過昏厥過去的乾瘦士紳,最後定格在王員外因驚怒絕望而扭曲的臉上,嘴角那點冰冷的弧度終於清晰起來。
“將軍昨夜有令,”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鐵錘敲擊著喪鐘,“城門四閉,專候爾等自投羅網!押走!”
冰冷的鐵鏈猛地收緊,狠狠勒進這些昔日老爺們華貴的綢緞衣衫和皮肉裡,沉重的鐐銬墜著他們的手腳,墜著他們整個坍塌的世界。
王員外最後看到的,是張順那張毫無波瀾、隻剩肅殺的臉,和他身後那片被厚重城門死死鎖住、再也透不進一絲光亮的、屬於他們的成都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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