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聽雨軒茶樓。
二樓最大的雅間鬆濤閣,門窗緊閉,圍坐著一桌神情各異的麵孔。
保寧知府陸夢龍端坐主位,正用茶蓋不疾不徐地撥弄著盞中碧綠的茶湯,他神情淡然,眼神深邃,偶爾掃過眾人,帶著洞悉一切的沉靜。
李玉橫踏入雅間時,目光快速掃過全場,雅間內已近乎座無虛席。
文官序列幾乎傾巢而出,未設州府、由張家軍直接軍管地區的代表也悉數到場。
武將方麵,各部參將,幾鎮總兵也悉數到齊,隻有林勝武還未趕至。
心頭最後那點疑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沉底,了然無蹤,這陣仗,絕非尋常議事!
“林總製到!”門外侍從低報一聲。
稍遲一步的林勝武推門而入,他一身輕甲未卸,風塵仆仆,顯然剛從軍營趕來。
他向陸夢龍及眾人抱拳致意,隨即在趙黑塔身旁的空位坐下,沉聲道:“軍務耽擱,勞諸位久等。”
“無妨,林總製軍務為重。”陸夢龍微微頷首,放下茶盞,待林勝武坐定,這鬆濤閣內便再無虛席,最後一絲門縫被悄然掩上。
陸夢龍輕咳一聲,並不響亮,瞬間讓所有低語和雜音消失,所有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帶著探究、急切、或深藏的激動。
他環視一周,才緩緩開口:
“諸位同僚、將軍,今日冒昧相邀,聚於這聽雨軒,實因老夫心中有一事,如鯁在喉,輾轉反側,不吐不快!
連日來,將軍於巡撫衙門召見我等,所問之事,諸位想必也覺……蹊蹺吧?”
趙黑塔最是性急,猛地一拍結實的大腿,粗聲道:
“可不是嘛!陸老!真真急死俺這粗人了!”
他雙手一攤,臉上滿是憋屈和不解,“儘問些雞毛蒜皮!將軍他到底是個啥章程嘛!”
王自九接口道,:“趙參將稍安,將軍行事,向來深謀遠慮,自有其章法。
隻是我等愚鈍,一時參詳不透其中玄機罷了。”
說罷他看向陸夢龍,眼神帶著敬意和探詢,“陸老宦海沉浮數十載,見多識廣,想必已窺得將軍深意?還請陸老為我等解惑。”
陸夢龍輕輕捋了捋頜下銀須,臉上露出一絲洞悉世事、了然於胸的微笑,:“諸位,將軍此舉,非是不問大事,恰恰相反,將軍心係之重,遠超我等所想!”
他刻意停頓,加重了語氣,“將軍……這是在等!”
“等?”眾人心中皆是一凜。
“不錯,是在等。”陸夢龍肯定地點頭,聲音逐漸拔高,“等一個水到渠成!等一個……天命所歸!”
雅間內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雖然少數幾人已有猜測,但當這層窗戶紙被捅破時,那種衝擊力依然巨大。
陸夢龍趁熱打鐵,聲音愈發激昂,充滿了感染力:“諸位細思!將軍自提義旅、靖蜀亂、破夔門、定中樞,擒巨蠹、抄逆產、行仁政,置流民,勸農桑,興工坊,活蜀中黎庶於水火!拯蜀民於倒懸,開萬世太平之不世功勳!功高蓋世,德被蒼生!”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將張行的功績一一數來,勾勒出一幅足以令人心潮澎湃的畫卷。
“然!”他話鋒陡然一轉,“如此豐功偉績,基業已成,名位未彰!仍以將軍之名號令一方,此號於尋常戰事尚可,於今日之蜀中,實乃名實不符,力有未逮!
僅以將軍之名,如何震懾四方虎視眈眈之宵小?如何統禦全川千萬歸附之民心?更如何昭示煌煌天命,安定這改天換地之乾坤?
如此基業,行此破舊立新、再造乾坤之偉業,豈能長久以區區將軍之名號令?
然,自立為王,乃至鼎革立國,此乃驚天動地之舉,關乎一域乃至天下之格局氣運!豈能由將軍自己開口索要?那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