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孫傳庭重重吐出一口氣，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天災連連，人禍不斷，大明如今已如一棵內部蛀空了的朽木！尋常湯藥已難起死回生，唯有行此虎狼之藥，刮骨療毒，或有一線生機！
那張行，雖是造反逆賊，十惡不赦，然其所行之種種新政，於富國強兵、收攏民心而言，確是一劑對症的猛藥，救病的良方！
我大明……曆經兩百餘載，許多東西，早已爛到了骨子裡！軍隊如此，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看到了那些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地方上的士紳豪強，胥吏官員，又何嘗不是如此？
若不加以整頓，清除積弊，就算我們練出一支強軍，恐怕也會被後方這些蛀蟲一點點啃食殆儘！到時候，一切努力，終究還是一場空！”
鄭崇儉默然無語，他知道孫傳庭說的是事實，但這條改革之路，注定布滿荊棘，甚至可能引火燒身。
大明的未來，仿佛就壓在了這樣一批試圖力挽狂瀾，卻又在絕望中掙紮的臣子肩上。
而內鄉那個剛剛站穩腳跟的李自成，似乎暫時還隻是這盤錯綜複雜棋局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棋子。
鄭崇儉猶豫了片刻，臉上帶著明顯的憂慮，最終還是開口說道：“孫督師，眼下我們大力清洗從陝西撤下來的官兵，軍中已是人心惶惶，動蕩不已。
若緊接著又要大規模清理河南本地的官場和地方士紳，是否……是否過於著急，操之過急了？卑職的意思，對地方上的清理，是否可以暫緩一步，待軍心稍定之後再行實施？”
孫傳庭沒有打斷他，隻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鄭崇儉見孫傳庭願意聽，便將自己的擔憂和盤托出：“督師明鑒，各地官場盤根錯節，上下竄通，牽一發而動全身。
此前在陝西，清理行動能相對順利地推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有大夏兵鋒的直接威脅，局勢危如累卵，很多人自顧不暇，而且已有不少嗅覺靈敏的士紳提前逃離，各州府縣的官員也多是人心渙散，無力形成有效的抵抗。
可如今情況不同，河南本地官員，在此地盤踞多年，關係網絡深厚，與地方駐軍、衛所乃至豪強武裝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若我們此時強行推動，逼得太緊，難保他們不會狗急跳牆，與本地官兵沆瀣一氣，煽動鬨事，甚至激起兵變！屆時不僅清理無法進行，反而會禍亂地方，釀成大患啊！”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說出了最核心的擔憂：“而且……一旦地方動蕩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飛往京城，朝中那些本就對督師您……頗有微詞的同僚，再趁機攻訐。
陛下……陛下萬一頂不住壓力，怪罪下來……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孫傳庭沉默著，他知道鄭崇儉這番話並非危言聳聽。
他緩緩道：“我孫傳庭此前在陝西所做一切，乃至如今在河南整軍，皆是秉承聖意，為挽狂瀾於既倒。”
鄭崇儉苦笑一下，直言不諱：“孫督師應該明白下官說的是什麼。陛下的信任固然是倚仗，可……可若河南本地勢力聯合起來，聲音太大，朝中非議太多，陛下承受的壓力過大時，總需要……需要有人來承擔責任的。”
他這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皇帝也需要平衡朝堂，萬一頂不住，你孫傳庭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孫傳庭當然明白鄭崇儉的潛台詞，他想起此前處理陝西官員時，朝中就已經有不少彈劾他的奏章，指責他手段酷烈、濫用職權，好在都被崇禎皇帝強行壓了下去。
可如果再加上整個河南官場的反彈，所形成的政治壓力將是空前的，陛下能否一如既往地信任他、支持他，他心中也確實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沉思良久，臉上的剛毅之色未減，但語氣中多了一份審慎：“你的顧慮，不無道理，陛下於我有知遇之恩，信任之重，我孫傳庭賦閒在家多年，能重新被委以此重任，唯有鞠躬儘瘁，以報君恩！
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絕不容退縮！不過……”他話鋒一轉，“為了大局計，避免逼反本地官兵，引起不必要的動蕩，就依你所言，暫緩對河南本地官場的全麵清理。”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點著幾個關鍵位置：“待我將這些陝西官兵初步整合完畢，汰弱留強，練出一支真正聽令於朝廷、能戰敢戰的官兵，再加上陝西招募的新兵整訓後，再行清洗地方之事！
屆時，我們手握強兵，便有了雷霆萬鈞之力，不怕他們翻起浪花！”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何況，河南各地也並非所有官兵都與那些貪腐官員是同一路貨色。
我聽聞，河南副總兵陳永福，雖非名將，但為人還算正直，頗得部下擁戴，與地方上那些齷齪勾當牽扯不深。
對此等將領，正可加以籠絡，委以重任！屆時，我們可以分化河南本地官兵，拉攏如陳永福這般尚可挽救的，集中力量打擊那些與貪官汙吏沉瀣一氣、罪證確鑿的！
待清理完最頑固的地方官員，再回過頭來，慢慢收拾那些不聽話的軍頭！”
鄭崇儉見孫傳庭采納了自己的部分建議，並且有了更周詳的謀劃，心中稍稍安定，拱手道：“督師深謀遠慮，下官佩服！”
陝西，西安，大夏王府。
張行的父親，財政尚書張益達，將近期發現的假官銀泛濫一事，向剛剛返回西安的張行做了詳細的說明。
張行麵色平靜地聽完，目光轉向一旁侍立的聽風司陝西觀察使馬忠，問道：“馬忠，都查清楚了嗎？所有參與此事的可疑人員，是否都已在我的監控之下？”
馬忠立刻躬身回答：“回大王，自從發現假官銀流通異常後，我們便調動了人手，對活躍在邊境各州縣，大量、頻繁購買鹽、糖、布匹等限購物資的可疑商販進行了布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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