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張府他們暫居的小院,母親趙氏早已備好了滿滿一大桶熱氣騰騰的洗澡水,水麵上還飄著幾片舒筋活絡的艾葉。
王明遠將自己整個浸入水中,連頭發絲都沒放過,直到皮膚都泡得微微發紅,才感覺那附著在骨子裡的疲憊和貢院特有的那股複雜氣味被徹底驅散了。
直到水微涼,他才起身,換上一身乾淨柔軟、帶著陽光氣息的細棉布家常衣衫。
通體舒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堂屋裡,一家人都在等著他開飯。
沒有急切地追問考得如何,目光裡全是關切與心疼。
“快,三郎,趁熱吃。”母親趙氏將屬於他的那個小號的碗端到他麵前,裡麵盛了滿滿的一碗雞湯龍須麵。
熬得金黃澄澈的雞湯滾燙,鮮香撲鼻,龍須麵細如發絲,整齊地臥在湯底。
麵上鋪著幾塊嫩黃的雞肉,一把翠綠的蔥花灑在最上頭,旁邊還臥著一個煎得焦香的金黃荷包蛋。
一碗麵連湯帶麵下肚,額角冒出細汗,渾身都暖融融的,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活過來了。
困意如潮水般襲來。
回到給他準備的廂房,床鋪早已收拾得乾乾淨淨,被子蓬鬆,散發著白日裡曬透了的、好聞的陽光氣息。
他幾乎頭一沾枕頭,意識便模糊起來,這一覺睡得極沉,無夢到天明。
直至次日天光大亮,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臉上,他才悠悠轉醒。
伸了個懶腰,聽到骨節輕微的脆響,連日的疲憊終於一掃而空,隻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起身洗漱,母親又端來了清粥小菜和饅頭。簡單清淡,卻正合他此刻的脾胃。
吃過早飯,他盤算著今日的行程。
父親一早便和大哥還有狗娃,跟著張文濤和張伯父去看茯茶作坊了。
離放榜還有一個月,左右無事,他就準備去拜會幾位同從嶽麓歸來、一同應試的長安同窗。
離院前大家便約好,考後聚一聚,既可交流考題答案,舒緩忐忑,也能維係同窗之誼。
他正思忖著先去哪家較為合適,是否需要先去遞個帖子,忽聽院門外傳來一陣響亮卻委屈至極的嚎啕哭聲,由遠及近,還夾雜著沉重又熟悉的“咚、咚”腳步聲。
“嗚哇……娘!……娘!”是豬娃王定安的聲音。
王明遠一怔,心下詫異。
豬娃這孩子雖才三歲出頭,卻繼承了老王家一脈相承的好身板,長得虎頭虎腦,結實得像個小秤砣,性子也樂天,平日磕了碰了都很少哭鬨,這是受了多大委屈?
他忙起身朝院門走去。
剛走到廊下,就見院門“哐當”一聲被從外麵撞開,一個小炮彈似的身影哭著衝了進來,正是豬娃。
而讓王明遠眼皮猛地一跳的是——這黑胖小子懷裡,竟死死抱著一塊足有臉盆大的石塊!
那石頭灰撲撲的,邊緣粗糙,看著就極為沉手,怕不下二三十斤重。
豬娃抱著它,小臉憋得通紅,胳膊上小肌肉都繃得緊緊的,跑起來腳步咚咚砸地,竟不見太多踉蹌,隻是那石頭顯然極大影響了他的速度,使得他跑動的姿勢顯得有些笨拙又……力大無窮。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瞬間擊中了王明遠的記憶深處,讓他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同樣年紀、同樣抱著塊大石頭、滿院子追得狗娃嗷嗷叫的小版虎妞……
老王家這祖傳的力氣和“趁手兵器”,真是代代相傳,毫不走樣。
“哎呦我的小祖宗!”娘親趙氏聞聲先從灶房跑了出來,圍裙都來不及解,見狀嚇了一跳,“你從哪刨來這麼個大石頭?快放下!仔細砸了腳!”
話音未落,二嫂錢彩鳳也快步從屋裡出來,見到兒子這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心疼,連忙上前:“豬娃!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快把石頭放下,到娘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