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定國公一行人換馬不換人、風馳電掣般的奔襲不同,王明遠、王大牛和狗娃這三人的行程,就顯得慢吞吞了。
他們雇的是一輛鏢局走長途的寬篷馬車,拉車的是一匹看起來頗為溫順的駑馬,走得不算很快,但耐力尚可。
每日裡,天蒙蒙亮便啟程,日頭剛偏西就得早早尋地方落腳,不僅要給人打尖住店,更緊要的是讓拉車的牲口有足夠的時間吃草、飲水、恢複力氣。速度,自然是快不起來的。
如此跋涉了半個多月,沿途的景致在不知不覺中已然變換。
離開了中原腹地的繁盛蔥鬱,眼前的天地色調也變得更為粗糲和蒼黃。
他們如今已經到了鞏昌府地界。
這裡是隴中一帶的交通要衝,官道在此交彙,往來的行商、腳夫比之前路上多了些。
從這裡再往西北去,經定安縣、榆中縣,過蘭州衛,便是漫長的河西走廊,一路通往那些聽著名字就帶著風沙和金鐵氣息的衛所——涼州衛、永昌衛、山丹衛……以及他們此行最終的目的地,王二牛所在的甘州衛。
路邊的景色在變,馬車裡的氣氛卻一直沒變過,像是凝固了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三人心頭。
大部分時間,車裡都安靜得隻剩下車輪滾動聲和馬蹄噠噠聲。
王大牛抱著胳膊,靠在晃動的車廂壁上,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黝黑的臉上沒了平日裡的憨實笑容,隻有化不開的擔憂和焦慮,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路。
平時最能咋呼的狗娃,這段時日也蔫兒了,腦袋耷拉著,手裡無意識地搓著一根從車篷縫隙裡扯出來的草莖,時不時偷偷抬眼瞅瞅對麵沉默的三叔,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看到三叔那副神情,又把話咽了回去。
王明遠坐在靠窗的位置,車窗的布簾掀開了一半,讓外麵的光透進來些許。
但他並沒有看風景,隻是微微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膝上那個半舊卻塞得鼓鼓囊囊、幾乎要漲開的藍布包裹上。
包裹用麻繩仔細捆著,打了一個結實的結。
裡麵裝的不是什麼金銀細軟,也不是書籍文章,而是滿滿一包裹的鞋墊,摞的整整齊齊。
用的都是最厚實耐磨的土布,用漿糊一層層糊得硬挺,再用粗棉線納得密密實實,針腳雖然不是特彆精細,但極其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牽掛和力氣都縫進去。
有些鞋墊上麵,還用彩線簡單繡了點圖案。
有歪歪扭扭的杏子,大概是清水村院子裡那棵老杏樹結的果;有圓滾滾的蘋果,像村裡山上種的那種,他記得二哥最愛吃;還有胖乎乎的小豬、蹣跚的雞鴨……都是王家院子裡、生活中最常見的東西。
他記憶中娘的女紅一直不好,甚至可以說有點差。但現在看來,娘在過去這幾年裡,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才能到如此地步。
透過這些鞋墊,王明遠仿佛能看到很多個夜晚,油燈下,娘眯著眼,一針一線地納著這些鞋墊,嘴裡常常低聲念叨:“二牛腳大,費鞋墊……這都三年了……二牛咋還沒回來取呢……這雙厚實,西北冷,凍不著腳……”
每一雙鞋墊,都浸透了一個母親對遠行兒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思念和保佑。
還有些看著風格完全不同的,上麵繡著些鴛鴦或是平安字樣的應該出自二嫂之手,也都一起放在了娘那裡。
王明遠還記得離家前,爹把這個沉重的包裹悄悄塞給他,讓他小心交到二哥手上。
“三郎,這是你娘和你嫂子這些年給你二哥納的。你見到他了,一定交到你二哥手上。告訴他,家裡……都好,讓他……放心。”
至於娘發現鞋墊不見了,爹怎麼交代,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