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元年正月,鉛雲低垂的洛陽城籠罩在肅殺之中,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雪掠過飛簷鬥拱,將屋簷下的銅鈴撞出幽咽聲響。年僅十二歲的劉宏蜷縮在雕花馬車裡,隔著蒙著水汽的薄紗,怯生生地望向夏門外的萬壽亭。當朱紅城門在吱呀聲中緩緩洞開,鎏金闕樓的光影刺破陰霾,朱雀大街上綿延不絕的酒旗商幌隨風招展,宛如一幅流動的錦繡畫卷鋪陳眼前。這個來自河間解瀆亭的少年,第一次直麵天子腳下的繁華,他攥著貂裘的手指微微發顫,琉璃盞折射的七彩光暈、珊瑚樹搖曳的瑰麗枝影、波斯地毯繁複的異域紋樣……這些隻在典籍中見過的珍奇物件,此刻卻如潮水般湧入眼簾,讓他目眩神迷。
然而這份震撼尚未褪去,寒意便順著脊背爬上心頭。八匹白馬拉著的天子輦駕停在三丈開外,車駕前的銅鑄獬豸獸昂首怒目,口中銜著的辟邪玉佩在風中叮當作響。竇武手持節杖立在階前,玄色朝服上的金線繡紋在雪光下泛著冷芒,腰間那柄玉具劍更彰顯著沉甸甸的軍權。少年望著那寒光閃爍的劍鋒,突然想起臨行前乳母的告誡——這把劍,能斬敵寇,亦能斬天子。古老的讖語在耳畔回響,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陛下請移駕南宮。”竇武的聲音如同冬日冰河,表麵平靜卻暗藏鋒芒,字字如冰錐般刺進劉宏心底。劉宏踩著太監鋪就的紅氈踏入皇城,椒房殿的熏香混著若有似無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這才驚覺,禦道兩側竟站滿了持戟武士,他們鎧甲上的銅釘在燭火下泛著暗紅,仿佛剛剛浸染過鮮血,空氣中隱隱還飄著鐵鏽的腥味。簷角的鴟吻在暮色中張牙舞爪,讓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更添幾分森然。
次日登基大典,九旒冕旒隨著禮官的唱喏重重晃動,每一次晃動都似要將劉宏的心神晃散。他望著階下跪拜的群臣,突然想起故鄉田野裡隨風搖曳的狗尾巴草,那般自在,與眼前的威嚴形成鮮明對比。當玉璽沉甸甸地落入掌心,冰涼的觸感讓他渾身一顫,恍惚聽見竇武在耳畔低語:“陛下需速速追封先帝,以正名分。”於是孝元皇、孝仁皇的尊號在鐘磬聲中回蕩,可這空洞的榮耀並未帶來絲毫暖意。董氏被封為慎園貴人時,竇太後眼角閃過的輕蔑,讓劉宏握著玉圭的手滲出冷汗,那眼神如同利刃,剜得他心窩生疼。
朝堂的暗流來得比預想更快。竇武與陳蕃在雲台殿密會時,連廊下的銅鶴都被燭光映得通紅,燭淚順著鶴喙滴落,在青磚上凝成暗紅的痕跡。他們要鏟除的十常侍,此刻正簇擁在竇太後身側。曹節捧著西域進貢的夜光杯,聲淚俱下地哭訴太傅結黨營私,那誇張的表演讓劉宏想起市井裡的戲子;侯覽則將彈劾奏章揉成團,扔進鎏金獸爐,火苗竄起時,紙灰紛紛揚揚落在太後的珠釵上,恰似漫天飄零的血色雪花。
劉宏坐在巍峨的龍椅上,望著殿內爭執的群臣。竇武的官靴重重踏在青磚上,震得禦案上的龜甲占卜儀微微顫動,古老的裂紋仿佛預示著不祥;曹節尖利的嗓音刺破空氣,驚得梁間棲著的白鴿撲棱棱亂飛,羽毛紛紛揚揚地落在群臣的冠冕間。少年握緊了龍椅扶手上的螭龍紋,指甲深深掐進溫潤的白玉裡,掐出細密的月牙痕。他忽然明白,自己不過是棋盤中央那枚進退維穀的棋子,而外戚與宦官的博弈,早已將這方朝堂化作隨時會爆發的火山。當竇武的佩劍與曹節的拂塵在大殿中形成對峙之勢,寒光與柔影交織,劉宏望著窗外初升的殘月,意識到這個看似輝煌的開端,或許正是他漫長傀儡生涯的序幕。宮牆外的更鼓聲隱隱傳來,在寂靜的夜色中,訴說著王朝的興衰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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