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通末年的大明宮籠罩在暮色之中,宮牆投下的陰影如蛛網般蔓延。十二歲的普王李儇身著蜀錦短襖,蹲在禦花園嶙峋的太湖石旁,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隻竹蜻蜓,看它在暮色裡忽上忽下打著旋兒。他的衣擺蹭過沾著青苔的石塊,腰間的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
田令孜垂手立在三步開外,枯瘦的身形在昏暗中宛如半截枯木。他藏在廣袖中的右手緊攥著波斯琉璃球,那琉璃球在袖中折射出奇異的光暈。看著少年王爺眼中跳動的光亮,田令孜凹陷的眼窩裡閃過一絲算計,嘴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個自幼被圈養在深宮,從未見過民間疾苦的皇室貴胄,對市井百戲的癡迷,在田令孜看來,正是命運遞來的金鑲玉匙,足以打開權力之門。
“王爺快看!”田令孜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適時抖開懷中的萬花筒。五彩斑斕的光影頓時在暮色裡流轉,映得李儇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驚喜。少年清脆的歡呼聲驚飛了棲在梧桐樹上的寒鴉,群鴉撲棱棱的振翅聲中,田令孜枯瘦的指節在袖中攥得發白——這萬花筒是他喬裝打扮,在東市最熱鬨的雜耍攤蹲守三日,費儘口舌從波斯商人手裡換來的稀罕物。
當夜,當李儇躺在雕花大床上,仍把玩著嵌滿夜光石的九連環,嘴角掛著滿足的笑意沉沉睡去時。田令孜獨坐書房,案頭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射在牆上,忽大忽小。他緩緩展開泛黃的《傀儡戲譜》,泛黃的紙頁上,一個個操控傀儡的圖示映入眼簾。田令孜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頁,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精心編排起這場曠日持久的權力棋局。
乾符元年的登基大典,長安城張燈結彩,卻難掩市井間的蕭瑟。龍袍加身的唐僖宗李儇,腰間玉帶隨著步伐輕晃,仍帶著少年人未脫的稚氣。當鎏金步輦緩緩經過朱雀大街,街道兩旁的百姓跪地高呼“萬歲”,聲音震天響。李儇卻恍若未聞,他的目光越過山呼海嘯的群臣,直直落在城樓上的田令孜身上。
此刻的田令孜身披紫袍,那是隻有三品大員才能穿戴的顏色,腰間金魚袋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彰顯著他今時不同往日的地位。神策軍中尉的任命詔書墨跡未乾,大明宮的銅壺滴漏已悄然換了新的計時人,大唐的命運齒輪,也在這一刻開始悄然轉向。
勤政殿內,龍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早已蒙塵,李儇卻醉心於馬球場上的金鈴脆響。他頭戴織金襆頭,騎著通體雪白的寶馬,手持鑲嵌寶石的球杆,在球場上縱橫馳騁。每當他擊入一球,為得勝的樂工拋灑金餅時,長安城的百姓卻在為暴漲的糧價哀號。街頭巷尾,隨處可見麵黃肌瘦的饑民,他們蜷縮在角落裡,啃食著草根樹皮。
內府庫藏見底那日,田令孜撫著新得的翡翠扳指,目光掃過滿堂愁眉苦臉的大臣,眼中滿是不屑。“西市綢緞莊、米行、錢莊......”他拖長尾音的聲音在殿內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每家都該為陛下分憂。”三日後,京兆府的刑場上,因拒絕獻寶而被杖殺的商賈屍首堆積如山,血腥味混著長安三月的柳絮,飄進了醉生夢死的大明宮。劊子手的刀刃上還滴著鮮血,卻無人敢為這些商賈鳴冤。
夜幕降臨時,田令孜的宅邸卻燈火通明,恍若白晝。密室裡,黃澄澄的金錠堆成小山,寫滿官銜的竹簡隨意散落在一旁。“陳州刺史?”田令孜用象牙簽挑起竹簡,燭火在他眼角刻下猙獰的陰影,“再加三千貫,這缺便是你的了。”他的聲音冰冷而貪婪,仿佛在談論一件普通的貨物。那些踩著百姓血汗錢爬上來的新官,上任伊始便如餓狼撲食,他們巧立名目,橫征暴斂,將州縣搜刮得十室九空。鄉間田野,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而大明宮的歌舞聲中,李儇正將西域進貢的夜光杯斟滿美酒,杯中晃動的月影,倒映著大唐江河日下的國運。歌姬們身著華服,在大殿中翩翩起舞,樂工們奏響歡快的樂曲,李儇沉浸其中,渾然不覺國家已危在旦夕。
當宰相盧攜顫抖著將彈劾田令孜的奏章藏進袖中,他的額頭上滿是冷汗,雙手不住地顫抖。含元殿的龍椅上,天子正全神貫注地調試著新得的胡琴,琴弦發出的聲音斷斷續續。田令孜倚在蟠龍柱旁,把玩著皇帝賞賜的玉帶,聽著朝臣們言不由衷的附和,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蹲在禦花園的懵懂少年。夜風卷起殿角銅鈴,發出清脆卻又帶著幾分淒涼的聲響,恍惚間,他仿佛看見整個大唐王朝,都成了自己手中牽線的傀儡,在權力的操控下,一步步走向覆滅。
鹹通末年的深冬,大明宮的朱牆被朔風剝去最後一抹暖意。十二歲的李儇裹著波斯進貢的雪狐裘,蜷縮在暖閣鎏金蟠龍榻上,望著銅雀熏爐騰起的沉香白霧。田令孜手持雕琢著百獸蹴鞠圖的象牙球杆,玉扳指在杆身摩挲出細碎聲響:“陛下可知,擊球如治國,講究一個‘控’字。”宦官臉上的諂媚在氤氳香氣中扭曲成虛影,“球門如百官,球杆似權柄,唯有力道拿捏得當,方能指哪打哪。”少年天子盯著球杆頂端滴血般的紅寶石,喉間不自覺吞咽,恍惚間,那抹猩紅化作鞠場上翻飛的錦袍,比龍椅上冰冷的明黃更令人心動。
自黃袍加身那日起,紫宸殿的朝會便成了田令孜手中的牽絲傀儡戲。老宦官垂首立於龍椅右側,枯瘦手指翻動奏章時,廣袖總會不經意滑落,露出半幅《明皇擊鞠圖》殘卷。含光殿前的鞠場取代了宣政殿的威嚴,特製彩球裹著金絲銀線,每次擊打都迸出清脆鳴響,驚得太極殿前銅鑄的龜鶴褪去千年肅穆。某夜暴雨傾盆,僖宗突然掀翻案上《貞觀政要》,命三百宮人舉著桐油布遮蔽鞠場,自己披著湘妃竹蓑衣縱馬疾馳。泥水混著雨水浸透龍袍,卻在袍角綻開一朵朵墨色牡丹,恍惚間竟與大明宮的丹陛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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