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朱雀大街上，枯黃的梧桐葉在凜冽寒風中打著旋，街邊酒肆褪色的幌子被吹得獵獵作響。幾個穿著補丁摞補丁粗布麻衣的百姓，縮在斑駁的城牆根下，渾濁的眼珠警惕地張望著四周，壓低聲音議論著。“聽說神策軍的王將軍反了？”一個胡須花白、滿臉溝壑的老者顫著聲開口，布滿老繭的手緊緊攥著缺了口的陶碗。身旁滿臉橫肉的漢子猛灌一口渾濁的劣酒，喉結上下滾動，不屑道：“可不是，田公公這些年把底下人逼得太狠，克扣軍餉、強占良田，王將軍他們早就忍不了了！”“唉，這回田公公怕是要栽跟頭了！”沙啞的議論聲隨著呼嘯的北風，消散在空蕩蕩、覆滿薄霜的街巷中。
彼時的田令孜正斜倚在府中奢華的沉香榻上，鎏金手爐散發的暖意卻驅不散他眉間化不開的陰霾。案頭揉成團的密報上，墨跡未乾的“王建、晉暉率部投陳”字樣，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他的眼睛。自從八千神策軍精銳西投，他便如斷了爪牙的猛虎。往日裡擠破頭來獻媚的朝臣們，如今見了他不是繞道而行，就是敷衍寒暄。就連最得力的親信楊複恭，也在朝堂上公然與他針鋒相對。昨日朝會時，楊複恭手持彈劾奏章，言辭犀利：“田令孜貪墨軍餉，致使戍邊將士饑寒交迫，此等罪行，天理難容！”滿朝文武的目光如芒在背，田令孜猛地攥緊手爐，銅製的爐身被捏得微微變形，他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一群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滲出絲絲血跡。
“陛下有旨！”尖銳的嗓音如驚雷般劃破死寂。田令孜猛地坐直身子，繡著金線的錦袍滑落肩頭，露出裡麵暗紋華服。他望著走進來的宣旨太監——那太監曾是他一手提拔，此刻卻低垂著眼簾，神色冷漠如陌生人，再沒了往日的討好。詔書展開的刹那，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削官奪爵、流放端州的旨意刺得他雙眼生疼。殿外北風呼嘯，裹挾著遠處隱約傳來的喧鬨聲，他仿佛聽見了滿朝文武壓抑許久的歡呼。田令孜雙腿一軟，跌坐在榻上，手中的詔書飄落在地，他顫抖著嘴唇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陛下不會如此對我...”額間青筋暴起，臉上寫滿不可置信與絕望。
三日後，一輛破舊的馬車緩緩駛出長安城。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聲響。田令孜掀開沾滿塵土的簾子回望，巍峨的宮牆在暮色中漸漸模糊。想當年，年幼的唐僖宗李儇在禦書房裡，親昵地拽著他的衣袖，聲音軟糯：“阿父，有你在，朕什麼都不怕。”那時他權傾朝野，出入宮禁如履平地，生殺予奪隻在一念之間。可如今，那個曾依賴他的小皇帝竟親手將他推向深淵。馬車顛簸著前行，田令孜望著自己布滿皺紋、戴著羊脂玉扳指的雙手，這雙手曾翻雲覆雨，掌控著大唐的命運，如今卻隻能無力地攥緊馬車的簾子，駛向未知的遠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仰天長歎：“真是世事無常啊...”
另一邊，大明宮紫宸殿內，李儇獨自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愁眉不展。窗外大雪紛飛，鵝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卻難掩他額間細密的汗珠。燭火在寒風中搖曳不定，將他單薄的身影映在斑駁的牆上，忽明忽暗。雖除去了田令孜這個心腹大患，但藩鎮割據愈演愈烈。陳敬瑄在西川擁兵自重，私自鑄造錢幣；李克用在河東厲兵秣馬，野心勃勃；黃巢餘黨仍在各地作亂，燒殺搶掠。戶部剛剛送來的折子上，血紅的字跡刺目——國庫空虛，連戍邊將士的軍餉都難以籌措。李儇握緊手中的玉如意，指節發白，關節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卻找不到破局的方向。“大唐...大唐該何去何從...”他的聲音帶著無儘的疲憊與迷茫，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卻無人應答，唯有燭淚滴滴答答落在奏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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