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年間,汴梁城的暮春細雨裹挾著柳絮,順著飛簷滴落在青石長街,將雕梁畫棟浸成一幅水墨。街邊茶肆的說書人正講著《水滸傳》裡生辰綱的故事,聽客們卻無心喝彩——漕運碼頭傳來消息,今年運往遼國的歲幣又增了五萬緡。禦書房內,宋徽宗趙佶將羊毫筆狠狠擲在宣紙上,未寫完的“天下太平”四字墨跡暈染,洇濕了案頭堆積如山的奏報。邊關二十萬緡歲幣的催討文書下壓著艮嶽園林擴建的預算表,黃金琉璃瓦的設計圖旁,朱砂批注的赤字刺得人眼疼。這位醉心書畫的帝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新鑄的“崇寧通寶”樣錢,瘦金體“崇寧重寶”四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忽然想起《周禮》中“以泉府同貨而斂賒”的記載,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若以自己獨創的書法藝術為貨幣注入靈魂,定能扭轉這入不敷出的困局。
崇寧元年春,開封府鑄錢監前的朱雀大街被擠得水泄不通。隨著三聲炮響,紅綢包裹的錢箱從監門魚貫而出,圍觀百姓驚呼四起——新幣外郭周正若滿月,內穿光潔如明鏡,錢文鐵畫銀鉤、骨秀格清,每一筆轉折都帶著帝王禦筆的淩厲。翰林書畫院的待詔們爭相題詩,汴梁城的文人雅士更是以收藏新幣為風尚,琉璃廠的珍玩鋪裡,品相上乘的“崇寧通寶”竟炒到十倍市價。次年推出的“大觀通寶”更是驚世駭俗,九疊篆文如蛟龍盤繞錢體,每道紋路都需百名工匠用放大鏡雕琢三日,其母錢在黑市拍出千貫天價。宣德樓前的夜市上,商賈們將新幣供於神龕,焚香叩拜,以為祥瑞將至,卻不知這精美的貨幣正成為撬動王朝根基的支點。
這場被寄予厚望的改革,終究淪為一場精心設計的悲劇。開封府鑄錢監深處,七十二座熔爐日夜噴吐著赤紅火焰,監工手持皮鞭來回巡視,要求工匠們必須將銅液淬煉七次,直至“色澤溫潤如羊脂,聲若磬鳴傳百步”。《汴京錢錄》記載,單枚“大觀通寶”耗費的銅料、人力折算下來,成本竟超過其麵值三倍有餘。更致命的是,鑄幣權如決堤洪水般下放,江南水網間,私鑄作坊的煙囪刺破晨霧,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桐油味與劣質銅鏽。臨安富商王百萬勾結漕運千戶,把持浙東八成銅料,十萬貫新幣鎖入地窖時,還不忘在箱底墊上絲綢,仿佛收藏的不是貨幣,而是能生金的法寶。當汴京米價從每石五百文瘋漲至三千文的那夜,米行前的長隊蜿蜒十裡,手持破碗的饑民中,有人抱著餓死的嬰兒無聲哭泣,孩童的啼哭聲與商賈的哄抬聲,在潮濕的夜色裡凝成一曲人間悲歌。
新舊貨幣兌換處成了最慘烈的修羅場。汴京宣德門前,老銀匠李阿公顫巍巍鋪開藍布包袱,祖傳的五貫舊錢泛著溫潤的包漿,每一枚銅錢的紋路裡,都嵌著祖輩挑著銀匠擔子走街串巷的歲月。衙役們卻如狼似虎撲上來,將銅錢粗暴掃入竹筐,隻丟回三貫斑駁的新幣。李阿公蹲在牆角數了又數,渾濁的淚水滴在“大觀通寶”的瘦金體上,暈開片片鏽跡,恍惚間想起年輕時,父親教他辨認開元通寶真偽的那個清晨。夜幕下的汴河碼頭,商船的桅杆如黑色森林,滿載銅錢的貨艙壓得船舷幾乎貼近水麵。王丞相府的家丁舉著燈籠,將新幣成箱搬入馬車,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驚醒了熟睡的百姓,有人趴在門縫窺視,隻見燈籠上的“王”字在錢箱間明明滅滅,像極了王朝飄搖的國運。這場改革,最終淪為一場殘酷的財富掠奪,充盈的國庫在短暫回光返照後迅速枯竭,而民間積攢的不滿情緒,如同開封城外暴漲的黃河水,裹挾著泥沙與腐木,正蓄勢衝破北宋王朝脆弱的堤壩,將這個表麵繁華的帝國卷入曆史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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